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惊玉案 作者:豫殊 文案 欢迎来到这个全民坑蒙拐骗的江湖。 王要民死,这群刁民咬了本王中指:王爷,恭喜您又中招了。 子安:你们不能因为我有钱就联起手来坑我啊! --------- 川之狂放者为江,水之隽秀者为湖 居于高位,玉子安既是呼风唤雨的当朝王爷,也是傲视群雄的武林奇才 身陷囹圄,信任之人的欺骗,青梅竹马的背叛,原以为孤立无援自身难保,可没料到他蓦然出现 金风玉露一相逢,他轻挑纨绔,笑颜下掩着的却是纷繁复杂缜密心思 她眉目清冷:本王不屑风花雪月芳华柔情 他唇角含情:承认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盛世浮沉,谜团畔身 贪嗔痴爱,倾覆红尘 --------------- 你们尽管猜真相,猜的出来算我输(作者已疯)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子安,云时尘,宿弦 ┃ 配角:沐铃楼,巴泽尔,小黑 ┃ 其它:往生涧,玄霄崖 ================== ☆、金边黑函(1)   川之狂放者为江,水之隽秀者为湖。   刀光剑影颠倒浮屠是江湖,风花雪月清酒红尘亦是江湖。   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   论江湖上的真英雄,只有三家:   一为漠北极隐之地的玄霄崖,一为西域大漠之中的往生涧,一为中原繁华之都的玉王城。   这玉王城最为复杂,历来宫主都是皇家亲封的王爷,现在的玉王更是与当今圣上师出同门,将世俗江湖覆于掌下。   并且,她是个女子。   “天下人都道,玉王玉子安生性凉薄,拒人千里之外。傲慢至极,刻薄至极。庙堂之上,江湖之远,没有她不敢得罪的,更没有她得罪不起的。”   “世人竟都是这么说我的吗?”杯中茶水温润如玉,清可见底,一只纤细的手握着茶杯,轻轻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手的主人,便是那玉王玉子安了。   石桌对面的男人一袭黄袍,眉宇间透着威严,正是当今圣上,此刻却与她平起平坐:“传闻而已。”   子安揶揄道:“我名声这般冷血,对陛下而言不是正中下怀吗?玉王辛辣刻毒又不近人情,替皇家坐镇江湖是最合适不过了。”   如今是盛世,江湖却从来都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所谓玉王,就是皇家为压住那些非常人物设的一个修道管家罢了。   “师妹,”对于她的直截了当,皇帝是从来不介意的,他早就把子安当作亲妹妹对待,“你明知道朕是为了你的修道之路,这也是师父的安排。”   师父…   皇帝的一番话又将她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思念勾起。   那个鹤发的老人,仙风道骨的张真人,不仅是他们的师父,更是将玉子安一手带大的亲人。   子安不知是哪家的弃婴,被张真人捡来后也不随他的姓,只单名一个安字,从小被张真人“安安”“安安”地唤着,说是希望她这一生平平安安。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入了玉王城,才被赐姓玉,字子安。   见她半晌不说话,皇帝知道她这是又想起童年旧事了。   子安内力凌厉骇人,就是为人处事直白了一些,年幼时一直跟随张真人在山野间习武修道,又在豆蔻年华进驻玉王城,不曾与太多外人接触,也就不太会处理一些交际事务,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   她又很不耐烦那些凡夫俗子,说出来的话,大多都略微尖酸刻薄,做出来的事,也是果断异常,这才落下了个凉薄的名声。   “时候不早了,朕去批阅奏折。”皇帝看了看天色,起身离去。   “我也回去吧。”子安有些遗憾,自从这个师兄当了皇帝,她几个月才能见他一面,每次还没来得及多叙几句旧,他又要去处理国事。   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国治得好了,是本分,治不好了,就要被人唾骂遗臭万年,动不动就要有乱民起义造反,前院大乱,后院还时不时给你起起火…   这都是小时候张真人告诉她的,张真人还常常拿这个来吓唬她:要是你学不好道法本事,长大了就让你去做皇帝。   还真把子安给唬住了。   为了不当皇帝,她潜心修道,每每深夜睡梦中也在体内练习着周天运行。   师兄则因为是皇家的人,听了几年道就下山去了,武艺本事倒是没学多少。   看吧,没本事的,只能当皇帝。   玉王城是个极奢侈的地方,玉王沐浴的时候不准别人在场,就把一条溪流截断,架了一座屋子,造出个封闭的浴池来。   屋内水汽氤氲,子安坐在汤池里,被袅袅的水雾笼着。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智慧明净,心神安宁。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默念着净心咒,子安才勉强压住心底莫名的狂躁。   十几年来,每逢初一十五,她总会莫名其妙的感到躁乱,都跟她那双废掉的双腿有关,确切的说,是跟腿上的密文有关。   子安浑身上下洁白如玉,腿虽然不会动了,但仍能正常生长,与常人无二,只是不知道为何,被捡回来的时候,她腿上就长着密密麻麻的神秘密文。   密文像刺青一样附在她腿上,从脚尖一路爬升至大腿,图案极尽纷繁复杂,纹理紫红,像极了暴涨的血管,浮在腿面上。   或许也是因为密文的缘故,她不能行走,但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密文的意思。   张真人告诉她,只有成了大道,方能知晓个中缘由。   成大道,成大道…子安这十几年,心里只有修道。   洗的差不多了,子安抬手,掌心朝下,缓缓运气以内力为支架把自己支撑起来,一跃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拭干身上的水珠,子安坐在榻上,突然有些记不清净心咒的内容了。   只是对着自己的双腿发愣。   笃笃。   突然两声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一个清雅的男声隔着雕花木门传进来:“子安。”   原来是宿弦。玉王城的二当家,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   子安习惯性地扬手将自己异样的双腿盖上,确认没有半点肌肤露出来后开口:“进来吧。”   推门走进一个青衣男子,面容清秀儒雅,手里拿着个四方的匣子:“玄霄崖送黑函过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每四年三大势力就要轮流办一次盛会,把酒论道,谈谈寻仙的心得,有时候还要切磋个把回。黑函就是专用来邀请巨头赴会的。   “嗯。”子安点点头,接过匣子,打开,将黑底金边的信函取出来看了看,“下个月十五,今年很早啊。”   “什么时候动身?”宿弦随手将垂帘挽起,系在玉雕的柱子上,柔声问。   “漠北路途遥远,早些去吧。”子安想了想,补充道,“把近期的公文交到韩先生处,告诉他这段日子要劳烦他了。”   “好。”宿弦颔首,突然又问,“心法修到化境了?”   “嗯,到了。”   “你很快。”   明明是一句称赞的话,却被宿弦说的有点遗憾。   子安觉得,大概是因为宿弦多年前半招败给了她,现在她还是在修为上赶在了他前面。   “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吧。”   “好。”宿弦走向门外,轻轻把木门关上,转身的刹那眼底浮现一丝痛心和犹豫。   瞬间又恢复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公认的轮椅历史中,最早的记录是中国南北朝石棺上带轮子椅子的雕刻也是现代轮椅的前身。 女主坐轮椅是可以哒 ☆、金边黑函(2)   墨色长衫的少年持着雕花的弓,对着百步之外的靶子瞄准了,拉满,箭脱弦飞过去,中了靶心,再射,再中…直到一篓子羽毛箭只剩下一支,朱砂染红的靶心再没有缝隙容得下它。   他也觉得有些腻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箭身转了转,沉吟片刻,忽然弯弓搭箭,朝西边的林子射过去,风声响处,拂动了他肩上雪白的貂绒。   随即从林子里走出个黑衣人,手里握着那支刚刚被射出去的羽毛箭,拱手行礼:“少主…”   云时尘把弓随手□□架子,冷冷的问:“小黑,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婆婆妈妈畏畏缩缩的?”   小黑尴尬的轻磕了一声,把头低下:“是…下个月就是论道会了,少主还没有什么动静,崖主要属下来问…”   “哦,我不去。”云时尘早就料到是这档子破事,听都不听完,一口回绝。   什么论道会,道论不了多少,全都是各家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再显摆显摆这几年谁武功增进了多少,谁财物入账了多少,谁得了多少珍奇宝贝…   这两年父亲一直说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要给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把婚姻大事给办了。这次论道会刚好就是个机会。   他云时尘断然看不上那些女人。   更何况,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去忙活。   小黑很是无奈:“可是…少主是一定要出席的啊。”   云时尘一脸风轻云淡:“哦,那你扮成我的样子去不就得了。”顿了顿,又说,“上一次不就是这样的吗。”   小黑苦着个脸。   上一次…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记起四年前迫于少主的淫威假扮少主赶赴论道会的经历了。   “少主,您就放属下一条生路吧!”小黑快要哭出来,四年前玄霄崖只是去赴会,焦点全不在他身上,如今玄霄崖可是东道主,免不了出个面,讲个话…被发现假扮少主,他的命还要不要了?   “你怕什么?”云时尘有些鄙夷小黑的胆量,怎么跟了他这么久,也没从他投机倒把的伟大事迹里学个样子出来,“你就露个脸,再宣称身体不适,早早退场就是了。出了什么事,你就告诉我爹是我的主意,保你不死。”   不等小黑有什么没倒完的苦楚,云时尘拔脚就往林场外走去,末了,还不忘回头提醒一句:“可别给我招什么桃花回来,否则你把那人娶了。”   却说玉子安已经在路上三日了。   漠北离中原几千里,眼看着车外的风景渐趋萧条,孤城落日,残垣枯草,子安对未来的漠北之旅越发感到失望。   可随即想到整日在城里无所事事的乏味和堆积如山公文的繁琐,相比之下沿途的萧索也算是别有风味。   宿弦与她不在同一辆车上,子安挑开帘子望着与她并驾的马车,突然开始回忆起一些往事来。   听闻最近玄霄崖主一直张罗着想给他儿子寻亲事,似乎坊间有闲人将那个俊俏的少主跟她相提并论,不过很快就被关于她与宿弦的话题盖过去了。   民众的八卦心真是可敬可畏,就算玉王一道令下严禁妄议玉王城,还是有不怕死的对宿弦和玉王的趣事津津乐道。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子安也不是没有过。宿弦在她身边那么些年,年少时,她也是小小的动过一次心的。   入住玉王宫不久,子安对这个不苟言笑的俊俏少年郎是越看越喜欢,终于有一日驱着轮椅辘辘的驶到宿弦面前,伸出小爪子揪住了他的手腕:“我要你以后帮我推这椅子,陪我到各处,好不好?”   彼时的宿弦还十分的稚嫩,纵然她这话说得十二分的诚恳,也是十二分的突兀,吓得他触电似的将手往回扯。子安早料到,揪住他的一瞬间就用金丝将两人的手腕死死缠在一起,宿弦这么一通拉扯,除了疼痛,什么收获都没有。   “你还是宫里的二当家,跟我是平起平坐的,只是帮帮我出行。如何?”   “我…我推便是,我推便是…姑娘先…撒开手吧。”   那时候的宿弦,真是娇羞的可爱。   女红之属,子安是万万做不了的,自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给宿弦送荷包娟帕之属。只是每次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子安都要分给宿弦一半,她那时候也只能想得到这种小孩子耍似的方式来暗送秋波了。   然而宿弦却迟迟没有回应,现在想来,必是他也只将这交情当成了朋友之交,揣摩不出来这里头的奥妙。   子安独自伤心了几日,就想通了。她不能因为儿女情长拖累了心智。   那…不成也罢。   宿弦似乎也真心把她当朋友。   如此甚好。   子安缩回手,将窗帘放下,合上眼靠在一旁休息。   宿弦隐约感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打开车窗,却只见到她的帘子被风卷动了两下,愣了片刻,也缩回车里。   远处一缕孤烟升起,随着几点飞禽并入长天。   寻爱,不过是在这纷繁动荡的一世里,找一个人,找个一去处,能让自己歇一歇。   可是大业未成,子安又怎么会甘心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假设你有后宫,会采取哪朝制度? 要全新的,所有嫔妃进宫都算1级,以临幸次数折经验值。 临幸N次可升级,或转职为女道女官,懂专门技术的还能换技能点与道具。 若用这种宫制你就惨了。 那些嫔妃会每天晚上在紫禁城里深情呼唤:姐妹们,今晚组队去养心殿刷皇上啊! ☆、北有佳人(1)   漠北的名声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过了御门关,再走百十里,豁然开朗,沿途的枯草竟逐渐绿了起来,翠生生的,一直向北绵延,串起原野上稀疏的村落,越来越多,聚成了市镇城郭,最后抵达嘉州,其繁华程度居然可以和帝京相提并论。   玉王驾临,百姓夹道相迎,子安瞟了几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见其服饰也不乏华美缤纷。   尤其是长相…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中原都说漠北民风剽悍,百姓都缺乏教化,看来是谣传了。   繁琐的客套礼仪都被子安拒绝,只是简单的跟地方官员打了个照面,她就由宿弦陪着,回到了下榻的府邸。   “我就说出门怕麻烦。”子安揉揉额头,“刚下了车就又要受这种罪,谁稀罕见什么刺史县尉的。”   宿弦倒是面无倦色:“嘉州是朝廷的治地,你是王爷,他们是下官,拜你也是应当的。”   “我明明是来赴会的,背负的是江湖的身份,又不是王爷的身份。”   “他们可不分这些。”将子安推到门前,宿弦又嘱咐起来,“等下会有侍女来服侍你沐浴,早些休息,离论道会还有半月,这几日你若愿意,我陪你去外面逛逛。”   子安却笑了:“你不像是二当家,倒有些像我的老妈子。”   “你这样可不就得我照顾着?”   次日清晨,几个绿衣婢女一大早过来伺候子安起床洗漱。   绿衣一号毕恭毕敬地俯身轻声问:“王爷今日穿哪件衣服?”   子安有些意外的蹙眉:“今天是初三,自然是穿靛蓝对襟长裙。”   一号一愣,没想到这玉王还有这种按日期穿衣服的规矩,尴尬的垂首从架子上取下那件长裙呈上。   二号上前捧着漱口水和痰盂,子安含了一口,面色却突然一沉,将水吐到了痰盂里,不满道:“漱口要用泉水,你怎么用井水?”   “啊?”二号也是一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有些惶恐,“奴婢不知…”   “这两个菜在一起煮还有什么可吃的?”   “摆盘的时候为什么不把粥摆在左侧?”   “早茶要用陶杯,晚茶才用瓷杯。”   …   “不是本王有意刁难你们…可这糕点怎么能多撒一层砂糖?”   子安有点无奈,有些习惯是她从小坚持到大的,改一丁点她都接受不了。   揉揉额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几个小丫头,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苛刻了。可玉王城服侍她的那班宫娥一直都做得很好,这群绿衣小丫鬟…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所有习惯。   “罢了罢了。”子安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本王要出去看看,你们快去通知宿弦。”   末了,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把绿衣服给换了吧,你们穿上显得好丑…”   街上熙熙攘攘,都因为玉王的亲临变得热闹起来。   子安不想这么兴师动众的,可她的行头太过瞩目。   银裘披身,白玉为椅,普天之下,除了玉王玉子安,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是这身打扮。   还有个风流倜傥的宿弦为她推着椅子。   宿弦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也不去看嘈杂的人群,自顾自的对子安道:“听说你今早为难了   几个婢女?”   子安叹一声冤枉:“不是我要为难她们,我只是…你还不知道我吗?”   宿弦被她逗笑,放慢了脚步徐徐前行:“我知道,可别人不知道。今早来找我的那个小婢女眼都是红肿的,想必被你欺负得不轻。”   “要我说,还是中原人杰地灵,王城里的小丫头们可比这里的机灵多了,也没那么容易哭鼻子。”   这边子安和宿弦聊着逛着,那边云时尘坐在茶楼悠闲地观景品茗,已是等候多时。   老远就望见了玉王引起的小小骚动,见他们走近了,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个王爷长得倒是绝色。”云时尘眯眼,倚靠在椅背上,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手中的茶杯,“就是刻薄了些。”   听说今早她就把云天别院的婢女羞辱了一番?   那不如…他也来为难为难这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以后自己生病去医院,门诊是自己同学、辅助是自己同学、护理是自己同学、主刀、麻醉还是自己同校的同学,想想都害怕,都是一群考试前才看书的突击货…… ☆、北有佳人(2)   忽然前方一群半大孩子闹哄哄地挤过来,拉着扯着笑嘻嘻的,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是附近结成帮派的小乞丐。   一众小乞丐推推搡搡地跑过来,见了子安,忙拱手行礼,一个个把腰打了对折一样的往下低,恭恭敬敬扯长嗓子喊了句“给王爷请安”,又相互推搡着继续往街那头跑去,转眼消失在拐角。   宿弦低头望了望手里刚买的糕点盒子,又抬头望了望子安,刚好对上她的目光。   “现在的孩子…”   宿弦微微摇头,手中的盒子已经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并且开始冒出白烟。   他送开绑着食盒的带子,任由其呈自由落体式落地,然而食盒却在触地前仿佛撞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飞了起来,嗖地朝着茶楼顶层冲去。   茶楼的栅栏瞬时被撞的炸裂开来,食盒里哪里还有点心,只是掉出一个圆圆的小物件,冒着白烟,噗的一声闷闷的爆了,汁水横飞。   衣袂飞扬,云时尘从容的闪身躲过飞溅在空中的不明液体,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眼神里掠过一丝欣赏。   看不出这个纤弱的女子,路数竟然如此凌厉霸道。   子安腿不能动,别人苦练身法的时候,她就只能独自坐着运行周天,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十万遍也有八千遍,内力几乎成了她的第三只手,移行换物早就是家常便饭。   抬眼望向茶楼,栅栏后站着个墨色衣衫的男子,也正往她这处看来。   闹市小巷,几尺空中,四目相对,一个澄澈,一个玩味。   虽不是天雷勾地火的轰轰烈烈,却也撞得两人心中一颤。   宿弦倒是波澜不惊:“要不要上去看看?”   楼上,云时尘似笑非笑的俯瞰街上的两个人,这一闹腾,路上炸了一阵,吵吵嚷嚷的。   他起身,对着身边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上来。   子安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可眼前这个人明摆着要见她。若是去,显得她没气度;若不去,显得她窝囊。   “去吧。”末了,子安还是由宿弦推着进了茶楼。   还是店掌柜有眼力见儿,看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赶紧把一众凑热闹的驱赶干净了,又差人将楼上打扫妥当,沏了一壶新茶。   二楼的布置还算雅观。子安打量着面前这个没事找事的男子,眼底浮现几分惊异。   她原以为爱惹事的人都是长得仿佛把“捣蛋”二字写在脸上的,眼前这人却生得人模人样。   墨蓝色的长衫勾勒出他的挺拔身材,乌黑如绸的丝发高高的束在脑后,身上的装束与漠北开阔大气的风格无二,可他那张脸却有几分儒雅在上面,倒是添了几分亲和。   正合了八个字: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阁下,”双手十指交叉,子安坐在桌前微微昂着头,冷冰冰的问,“是什么人?”   云时尘粲然一笑,没有坐下,反而倚上了雕花的栏杆:“王爷下榻的云天别院,正是在下的府院。”玄霄崖的财产,应该也算是他的。   哦,原来是房东先生。子安暗忖,他大概也是听了她为难小婢女的事,来兴师问罪的吧。   “你知道本王的身份?”子安还当他只是有眼不识泰山,称霸一方,见他们外来的,想要仗势欺人。   “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坐得起这白玉的轮椅了。”云时尘踱步到桌前坐下,一双凤眸望着她,目光灼灼,“何况,似这般气质卓然,倾国倾城的女子,不是玉王又是何人?”   子安指尖一僵。从小到大,夸她长得好的人千千万,但当面这么直白轻薄地夸她的人,这是第一个。   蹙眉,子安问:“此番‘请’本王上来,有何事?’”   “无他,”云时尘伸手倒了一杯茶,“院里下人愚钝,照顾不周,在此还望王爷多担待。”   “阁下倒是个好家主,想必平日为下人做了好表率。”   刁钻刻薄。云时尘一挑眉,把目光放在了一旁不曾开口的宿弦身上。   这个人…倒是沉稳许多,内敛许多。   “王爷若是还要住在云天别院,我就挑几个懂事的下人,妥善照顾王爷,如若还是不合王爷心意,便是让我亲自照料,也是可以的。”云时尘一本正经道。   却惊了对面的两人。   他怎么敢这样调戏她?   还说得理所当然的。   真不害臊!   子安目光一冷,说不出的怒与羞,垂眼看了下瓷杯里碧绿的茶水,又抬眼望向别处:“本王不喜欢这种茶,阁下还是留着自己细品吧。”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出言不逊,可这话偏偏说得她发作不得。   她可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尖声娇斥,要是几句话就惹得大动肝火,她的心法也算是白练了。   随即转过身去,对宿弦招呼道:“走吧。”   一句告辞也不想多说。   目送着子安远去,云时尘有些郁闷,她还没问自己的姓名呢。   他早知玉王玉子安生性凉薄,还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冷美人,却不想,子安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当然,美还是很美的。   这一来二去,显然子安是没有太多与男人打交道的经验的,他一个风月场上的老手,想去撩拨她,就容易的多了。   嘉州以北十几里就是玄霄崖的地界,听闻玉子安已经到了嘉州,还在街上出了那样的骚乱,玄霄崖立刻差人送来请柬,邀她到崖内休息。   倚北向南,周围几座较低的山峦向玄霄崖所在的主峰聚拢,成众星捧月之势,每逢日月交替,整个山脉都被笼罩在一东一西一暖一冷的日辉月耀中,更有九条山泉从主峰飞流而下,以九龙抱莲之姿作为玄霄崖的屏障,气势不凡。   “好去处。”子安看着玄霄崖的风水造势,不禁由衷感叹,“嗯…若是能搬回王城就更好了。回头我们可以在院里建个这样的假景。”   宿弦站在她身后推着她轻笑道:“你是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在王城里也造个一样的,玄霄崖的造势嘛…回头好好游览下,再造也不是不可以。”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几个中年男子,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袍,肩上厚实而张扬的貂毛一直延伸到腰部,随着他的步伐在风中摇晃。   这雄浑的气势和漠北的行头,想必就是玄霄崖主。   后面跟着的却有一个西域打扮的老者,鹤发鸡皮,白色头巾上镶着红色的宝石,穿着与中土截然不同的宽松的长裤,应该是往生涧的长老法王之类。   “玉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那男人一拱手,声音低沉而浑厚,“在下玄霄崖云天问,中原至此路途遥远,王爷辛苦了。”   接着云天问侧身,向她介绍那西域老者:“这位是往生涧黎法王。”   老者右手置于左肩,微微弯下腰,嗓音略显沙哑,又带着点口音:“王爷。”   子安颔首,不经意间瞥到黎法王的腰带,右侧有个不大起眼的磨损,像是常年佩戴什么东西造成的,却不知为何此刻摘了下来。   “劳烦崖主亲自相迎了。”子安微微一笑。   客套了几句,子安被安排在竹苑休息。离论道会没几天了,她想,得赶紧四处看看这里的风景,记下大致的构造,回头好给王城布置个假景。   玄霄崖的地势讲求一个险字,主城自西北绵延至东南,覆压三百余里,亭台楼阁星星点点散落期间,一条栈道百步九折,脚下就是深渊万丈,可风景又不能说不美,悬泉瀑布,飞溯其间,草木繁茂,斜斜的插在峭壁上,常常一个转弯就是另一番秀色。   子安驱车在窄窄的栈道上闲逛,车轮在木质栈道碾压出咯咯吱吱的微响。   又是一个转弯,出现了几个西域打扮的,身上金银饰品铃铃作响,不用想也知道是往生涧的教徒。   子安下意识地往他们腰间看去,果然,这些人的腰带上也都有一个佩戴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除了为首的教主,撒图克·巴泽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2月14号是愚人节,4月1号才是情人节。2月14号多少人在用甜言蜜语骗着别人,4月1号又有多少男女以开玩笑为借口说出了真心话。 ☆、北有佳人(3)   往生涧其实是一个宗教,并且不隶属于朝廷管理,是邻国的大教。   教众都信仰生灭轮回,向死往生。教主并不世袭,而是由真神指定的圣子圣女担任。至于真神到底是哪路神仙,圣子圣女又圣在哪里,子安也不清楚。   总之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巴泽尔一双淡蓝色的瞳仁像两颗发亮的钢珠,满头灰褐色的卷发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这么一大把年纪,也能算是圣子吗?   巴泽尔见了子安,从容的拱手,一开口,竟然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王爷也是好兴致。”   子安点头致意,淡淡道:“只是途径,不打扰各位赏景了。”说着,就默默驱车前行。   巴泽尔示意陪同的几位法王长老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窄窄的栈道上,子安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随时可能被他们推下去的不安。   也许是因为巴泽尔的鹰钩鼻显得他阴鹜,或者是栈道太险。   看得有些累了,子安朝着前方一个凉亭驶去,远远的见那里孑立着个挺拔的男子身影,越靠近越熟悉,等到离他十几步远的时候她才想起,这不是云天别院的主人吗?   果然,能在玄霄崖赏景,此人地位非凡。   她忽然不大想在这个亭子下歇息了。   “玉王,好巧。”偏偏这时云时尘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便又扯出那好看却惹她烦的笑,“我就说感觉还会再与你见面的,没想到过了两天就在此相逢了。缘分。”   “孽缘。”子安正因为刚刚那阵莫名的心悸烦闷着,听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就开口怼了回去。   “玉王真是性情中人。”再见到这个美貌却又刻薄的王爷,云时尘不知怎么的心情大好,丝毫不在意她的傲慢无礼。   似乎他也从未在乎过,毕竟他从来也是这般不在意礼数。   可子安更不想在这里待了。   一句话也没说,子安转身就要离开,云时尘却一步越过来,只身挡住了狭窄的栈道:“王爷这么急是做什么?我看王爷也累了,不如在此休息片刻,稍后由我为王爷带路游览玄霄崖,不比王爷自己摸索省力得多?”   “你这是做什么?”子安感觉压在丹田里那一股戾气骤然窜了上来,几乎是不经思考的从周身爆发出内力,直直的轰向云时尘。   云时尘眼底遮不住的满足和欢喜,自从街上见过她不动一根手指就把食盒当做飞矢将栅栏撞碎,他就一直想和她切磋切磋。   传闻中,玉王一身内力使得出神入化,甚至已经触摸到了仙法的边缘。   而她的年纪,方才一十八。   看到他眼里的光彩,子安很快意识到,云时尘不过是故意激怒她,想要打上一架罢了。   无聊。   云时尘却又不失时机的接着挑衅:“王爷固然心高气傲,不过在这玄霄崖,怕是也得收敛几分吧。”   子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应:“不要说是在玄霄崖,就算是在九重天,本王照样能把天都掀了。”   “佩服佩服,只可惜玉王此刻连这条小小的栈道,都不容易走出去。”   “激将法要是对本王有用,本王也不会把心法修到化境了。”子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轻易的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点燃了火气,可她从前定力都是好得令人发指的啊。   深吸了一口气,子安尽力压灭胸口的怒火,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淡漠不易近人的样子:“让开。”   “切磋一场。”云时尘死皮赖脸的谈条件。   子安蹙眉,他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虽然崖主事物缠身暂时不在此中,玄霄崖的少当家的也还是会听本王的话,把你手脚都折了扔出去。”   “我就是少当家的。”   …   什么?   这个死不要脸的小王八蛋是玄霄崖少主?   你是你爹买东西时候送的吧?这臭不要脸的,怎么跟云天问一点也不像?   子安觉得自己从被激怒的时候,脑子就不知扔到哪里了。   同样是肩上披着貂裘,玄色衣衫,敢在这后山重地乱晃,又有胆子一再给她找不痛快的,玄霄崖里除了崖主云天问和往生涧巴泽尔,也就只剩下少当家云时尘了。   都说云少主纨绔得很,一点也不错。   刚刚…她好像说,玄霄崖少当家会听她的话?   语塞.   云时尘正对着她,嘴角毫不掩饰地勾起嘲讽的弧度。   尴尬。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子安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来挽回自己好像碎得跟干脆的面子,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自己打脸。   “二位。”一个略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回头,来人原来是往生涧的黎法王。   黎法王从栈道那头走过来微微弯腰行礼:“王爷,云少主。”   好,来得正好。子安头一次打心里欣赏这个汉话说的怪里怪气的老头子。   云时尘倒是有些扫兴,不大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只好不动声色把栈道让了出来。   黎法王被他这么一看,心里还挺纳闷,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自己刚刚哪里做的不妥当,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咳。”子安清清嗓子,“法王可是要找贵教主?本王方才见他们已经从栈道下山了。”   “啊,并不是,我只是来这里闲游。”   今天闲游的人还挺多的。子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黎法王的腰带,一如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有个浅浅的坠痕。   总觉得…不大协调。   “正好云少主也是百无聊赖,不如就由法王陪云少主赏赏景吧,本王先回去了。”子安说完,就驱车往山下走去。   云时尘却再一次跟了上来:“下山的路有些崎岖,还是我来送王爷一程。”   “不必。”子安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云时尘还是跟在她后面,子安又一次停下回头呵斥:“不是说不必送了吗?”   云时尘一脸无辜:“我没有要送王爷的意思啊。只是下山只有这一条路,我也要下山去,走在王爷前面自然不妥,只好跟在后面。”   说完,又对她笑了笑。   神经病。子安暗自骂道。   黎法王愣在后面,一脸茫然。   下山的路显得异常的漫长,沿途的风景也没了趣味。身后始终跟着个惹事精,子安甚是后悔没有叫上宿弦一起来。   若是他在,他们定能把这个小王八蛋从悬崖上扔下去。   “可惜二当家的不在。”云时尘突然开口,却说出了子安心里想的。   不过子安不想理他,闷声不说话。   见她不回,云时尘更觉无味,也不知道她这么冷淡,和那个同样闷闷的二当家一起,是怎么过了这么些年的。   俩闷葫芦。   一路无言,栈道显得更加漫长。   好不容易终于走下了山,子安心里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要跟云时尘分道扬镳了。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赤青色的半裙显得伶俐又不娇柔,样貌很是精致,远远地看到他们就喊:“表哥。”   原来是云时尘的亲属。   不关我的事。子安一心只想离他远远的,车轮一接触平地,立刻向着竹苑的方向驶去。   可那女子却突然看向自己,直愣愣的,这举动有些大胆甚至放肆。   “这位是…玉王?”女子恍然大悟一般的反应过来,微微欠身,“小女沐铃楼,见过王爷。”   “…免礼。”子安淡淡回了一句,有些不耐烦,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王爷…”沐铃楼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云时尘道,“舅舅回来了,在找你,你快去吧。”   又找他?云时尘觉得没什么好事,懒懒的答一句“知道了”,慢悠悠地转身往回走。   沐铃楼眼镜转了转,突然又叫住他:“哎,表哥,那个…你跟玉王…”   “怎么了?”   “哦,没什么。”沐铃楼扯扯自己衣角,有些不自然地说,“嗯…我刚从外面游玩回来,这几日想找你打发打发时间…表哥你有空吗?”   空倒是有的是,只是他这表妹…   “再说吧。”在别人面前,云时尘却不似对子安那般话多且纨绔。 ☆、北有佳人(4)   玄霄崖外围有个集市,因是个转折歇脚的好地方,聚集了从中原到漠北来往商贩的各类珍奇货物。   闲着也没什么事做,子安决心去转转,将来带回王城里,送几件给管事的韩师古先生。   于是宿弦也陪着去。   “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这个也没有……好像很有意思。”   “啊,这个我知道,能吹曲子的东西。”   ……   集市上从来都是人群川流不息,热闹得很,她这个新来的玉王也没引起多大骚动。   子安一时被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迷住了,好多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左看看右看看,却一个也没买。   宿弦问:“喜欢的话怎么不买呢?”   “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买回来。”顿了顿,又说,“其实是因为我喜欢的东西,韩先生不一定喜欢。”   韩先生这命倒是好得很,能有幸让她费心挑礼物。宿弦暗忖。   子安又在一个铺子前驻足,挑拣着里面的小东西,有个玳瑁背甲做的饰物,浅黄色的云斑像是一座海外仙山。   玳瑁是种龟一样的海生物,食肉且性情凶猛。子安一问才知,商人是从南海来的,带了不少中原见不到的东西,制作精致,价格也比较公道。   韩先生好像总是念叨着事务繁忙,不能抽空去南荒游历一番,这次给他带些南海的东西,应该能弥补弥补他的遗憾。   子安正低头挑选,身后忽然隐约传来几声“少主”,脚步散乱,人群仿佛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心下不由唏嘘:呜呼哀哉……   首先响起的却不是云时尘的声音,而是一个清亮的女声:“王爷。”   沐铃楼?   “王爷喜欢这个?”低沉的男声终于缓缓地传过来。   啊,这才对了。   回头,云时尘还是干练的骑射行头,随行的沐铃楼却打扮得明艳动人,广袖长裙,配着繁复华美的头饰,好像……还涂了点胭脂?   子安还没开口,却见沐铃楼突然也指着那个小摊上的物件说:“我……我也喜欢!”   子安和宿弦一脸茫然,这是……要跟他们抢东西?   云时尘回头瞥了她一眼,走上前对着子安万分柔情地问:“你若喜欢,我帮你全部买下可好?”   “有病。”子安知道他这又是在耍她,怒目瞪了他一眼,想要再次走人,“本王不喜欢。”   她又不是没看过传奇话本歌舞戏剧,她的皇帝师兄后宫里那点事,也是略知一二的。   很明显,云时尘这个表妹沐铃楼,喜欢他,可又误认为玉子安与表哥有什么情愫。   她初次见子安时无礼的凝视,她的刻意打理,与子安同时看中小玩意儿,都再明白不过了。   云时尘呢,却恰恰看不上这个小表妹,摆脱又摆脱不掉,刚好他跟自己有点过节,就拿自己当挡箭牌,想把沐铃楼逼走,顺便给自己点麻烦。   他以为自己傻吗?   宿弦大概也看不下去了,默契地推着轮椅,往市西头走。   云时尘也紧随其后,十分开朗地招呼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王爷是想买些有趣的东西,大可找我带路,有个地方,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那里。”   子安冷冷的问:“什么地方?”   “王爷去了自然知道。”   “那不去。”扫视周围,却不见沐铃楼的身影,子安提醒道,“你那佳人不见了,还不快去找找,来烦本王很有意思么?”   沐铃楼才不会不见,他的表妹他很清楚,更何况是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   “王爷是贵客,自然是先顾着王爷。”云时尘是一点也不急。   子安还没开口,消失了一会儿的沐铃楼又出现了,只见她一路小跑过来,显得有些匆忙,到了面前,又连忙整整头发,捋捋衣角,保持自己美丽动人的形象:“表哥,王爷,你们这是……”   没人接她的话。   沐铃楼也不嫌尴尬,突然拽住云时尘的衣袖:“表哥,我们去万象阁好不好?”   然后又瞟了子安一眼,赶紧收回目光,放大了点声音继续说:“听说近日刚来了一批南海的奇珍异宝,我们去看看吧?”   终于,她才转身面对子安微笑着问:“王爷不是也喜欢南海的东西吗?不如一起去看看?”   原来是万象阁,玄霄崖的高级交易场所,听说那里商品包罗万象,只有崖中高层和贵宾才能去的地方。   跟万象阁相比,外面小摊上的物件简直就是破烂,若能买一两件好宝贝送给韩先生,子安肯定是十分乐意的。   只是这云时尘……   “想去就去吧。”宿弦不失时机的鼓捣,“有我陪着呢。”   “好。”一直以来宿弦都是自己的神助攻,有他陪着也不怕某些人犯浑找抽。   只是这两句对话,有人听了却十分不痛快。   “王爷请。”   云时尘走在前面,子安由宿弦推着出了集市,朝着玄霄崖深处走去,只是一路上,她都能明确地感受到,背后沐铃楼不时投向自己的目光。   大概是心理作用,这目光让她觉得灼灼逼人。   宿弦也觉得有些不对,疑惑地用眼神询问她。   子安只好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向前方望了望,果然远处有个高耸的木质建筑矗立在暗黑的岩石间。   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周遭的布置却是越来越雅致,终于到了万象阁前,子安开始打量起这座汇集着各类珍宝的木楼来。   木楼共有七层,装饰并不很多,却也因此显得简约大气,数丈的楼阁直插在黑色的峭壁前,让人想起了铁骨铮铮一类的词来。   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尽,正好跨过山峰,铺洒在万象阁赤红的楼身上,金黄耀眼又如血一样红得逼人,有种庄严肃穆在里头。   阁楼里人倒是有些少,可以说,除了他们一行人,就没有几个活物。   生意不是很好么?   “头一层没什么好看的,想来也入不了王爷的法眼,我带王爷到楼上看看吧。”说罢,云时尘作势要上楼去。   “等一下。”子安突然开口,“你们先去,本王和沐姑娘有些话要说。”   此话一出,宿弦又是茫然,沐铃楼则是先一愣,接着有些不安,而云时尘……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咳……好。”云时尘十分奇怪的清了清嗓子,居然也不做纠缠,兀自上了楼去。   宿弦还有些犹豫,更多的是纳闷,他不记得子安曾对陌生人这般主动接近过,还是要求独处,连他都不能在场。   不过最终还是在子安的眼神要求下,乖乖的跟着云时尘走了上去。   可算是打发走了这两个男人,这种事怎么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不是打人家姑娘的脸吗?   她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欣慰了一把。   子安见四下无人,尽量柔和友好地微笑着开口:“姑娘,你对于本王和云少主之间的事,可能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沐铃楼斩钉截铁的回答,却让子安再也笑不出来,“我表哥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跟他公平竞争。”   “…啊?”   这…这误会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历史里诸葛亮根本没有空城计 以前在晋代诸葛亮是很多人追捧的对象,当时有个郭松的人大概是诸葛亮的铁秆”粉丝”,空城计最早见于郭松的文章。 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的时候引用了这个才料,并予以驳斥,说当时在平阳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一件事情.因为当时司马懿官居荆州都督,驻扎在宛城,不在平阳战场,怎么可能有诸葛亮和司马懿的空城计呢? 我就这么一看,觉得挺有意思的,再这么一转述,考据党轻喷…… ☆、不祥之文(1)   “这……呃……”子安一时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对男欢女爱或是女欢女爱亦或是男欢男爱,并没有什么偏见,可是落在自己头上还真是……   见她不回答,沐铃楼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再接再厉:“从第一次见王爷起,铃楼就倾心于王爷了。”   那么早?!   “是铃楼缠着表哥,要他带着铃楼去找王爷,可是表哥说王爷不喜欢无缘无故的见外人,所以铃楼一听说王爷在集市,就赶出来,装作……装作是偶然遇到王爷。”   原来不是云时尘那个死皮赖脸的?!   “铃楼见王爷喜欢那南海的饰物,就自作主张,把那个铺子里的东西都给买下来了,现在已经全部打包好送到了王爷住处,如今铃楼身上,还带着王爷看中的那个。”   说着,沐铃楼竟真的从怀里,把那个玳瑁做的小物件拎了出来。   “王爷,”沐铃楼捧着它,直视着子安的双眼,一张小脸泛着红霞,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说,“铃楼喜欢王爷,想跟王爷在一起长相厮守。”   ……啥?!   这这这……长了十几年,子安还是头一次被告白,居然还是个女人。   看到王爷被惊得像个傻子一样愣着,沐铃楼咬着下唇,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如此开诚布公的表露心意,会不会,直白得太吓人了?   就这么一来一去几个眼神的时间里,子安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净心咒。   我的妈哟!   这朵清新脱俗的桃花,炸得她连周天都快要卡住不会运行了。   “姑娘,你……当真?”   “当真!”沐铃楼严肃地点头。   “沐铃楼!”几步之外,突然响起云时尘的爆喝,在这空旷的楼梯拐角处嗡嗡的回荡着。   沐铃楼刷的回头,大惊失色:“表哥,你怎么下来了?”   下来的不光是他,还有宿弦。   云时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将沐铃楼拉开,仿佛她会伤着子安一样,呵斥道:“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啊。”沐铃楼有点心虚的低下头,“我就是说……我喜欢王爷……”   这句话刚好被后面赶上来的宿弦听到。   “啊?”什么情况?   子安张张嘴,没说话。   沐铃楼垂着头,谁都不看。   宿弦完全处于状况外,望着子安想要得到点提示。   “唉。”最后,还是云时尘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挣扎着开口打破僵局,“我这表妹……王爷受惊了。”   沐铃楼委屈地看着云时尘,她有吓到王爷吗?   子安摆摆手,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还是先上楼去吧。”   宿弦依然状况外,可又感觉好像把疑问问出来很不恰当,只好再次噤声。   因为刚刚的事,一路无言。   似乎二楼也不是所谓真正好宝贝存放的地方,子安清楚,七重塔的顶层,才是灵气聚拢的地方,宝物都在顶楼放着。   只是这人,一层比一层少,到了第六层,似乎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这里也是云时尘目前所能到达的极限,第七层,还不是他这个少主能去的。   “这里的东西都不对外出售,”云时尘转身对子安笑道,“不过王爷大可随意挑选。”   子安粗粗地扫了一眼,不要说是那些货物珍品,就连摆放它们的架子,个个都是镶玉雕花,价值不菲。   就这么白给她?   “你们这里人倒是很少。”子安避而不答,慢悠悠的扯出一句闲话。   “还不是铃楼,”云时尘说起这个表妹,就显得十分无奈,“她知道你不喜欢嘈杂,早早的就把万象阁大部分人都赶出去了,剩下的都是她赶不动的。”   “……”子安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沐铃楼倒是像被夸赞了一般,一双暗淡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子安,”宿弦见他们又要尴尬,赶紧出来圆场,“既然云少主一番好意,你选一个吧。”   子安?他们两人之间居然亲密得可以直呼姓名吗?云时尘挑挑眉毛。   她点点头,自己驱着轮椅开始在货架间浏览,没两步就选了个造型独特的砚台,也是用什么海里生物的甲壳做的。   刚想说“就这样吧”,子安的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面色一变,放下砚台径直驶了过去。   那是个木匣子,中规中矩,与满屋的琳琅相比不大起眼,被放在一排的最边缘。真正吸引她的,是匣子上的花纹。   竟然是一行密文,与她腿上的,极其相似,只是没有那么复杂。   这匣子什么来头?跟她腿上的密文又有什么关系?   回过神来,子安才发现另外三人都疑惑地望着自己,她也不管,有些犹豫地问:“这个匣子……能一并卖给本王吗?”   这个匣子云时尘也见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花纹耐看了一点,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给她是一万个没问题。   “你喜欢,我送给你啊。”云时尘爽快的回答,末了,突然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子安。”   “放肆!”子安又是生气地瞪目。   宿弦也吃了一惊,微怒地望着他。   “你怎么能直呼王爷大名?!”这时沐铃楼又开口了,仿佛比玉子安本人还要生气。   她都还没敢直接叫她的名字呢,云时尘凭什么?   “你这丫头多什么嘴?”云时尘越来越后悔答应带这个表妹出来,净给他打岔。   子安一心只想要这个匣子,立刻打断两人的磕绊:“这匣子和砚台本王收下了,回头差人将银两送到你府上。宿弦,我们走吧。”说完随手将砚台放进匣子,搁在大腿上,由宿弦推着就往楼下走去。   不想却又撞到了一个熟人。   白头巾上嵌着个红宝石,一身宗教饰品,山羊胡子,一双老眼泛着灰黑的光,宽松的长裤显得他愈发干瘦。   不是黎法王又是哪位?   黎法王正在第五层楼梯口处徘徊,他不像子安有玄霄崖少主带着,是没有权限上第六层楼的。   只是他一个往生涧的法王,到这里做什么?   “法王。”子安礼貌地打招呼,对于上次意外的解围,她还是很感激的。   “啊,王爷。”还是那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听起来有些滑稽。   只是当他看到子安手中的木匣子时,灰黑浑浊的双眼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写满了震惊,直愣愣地盯着它,像是被定身了一样,面部表情也抽搐了一下,扯动他那张满是褶子沟壑纵横的老脸,有些吓人。   子安心里一紧,难道他也是看到了密文才有如此反应?   “王爷,这个匣子……”黎法王的声带因紧张而绷了起来,平时就很沙哑的嗓音此刻显得像是两片糙砂纸在一起摩擦。   子安没有说话,身后的宿弦警惕地凝视着这不正常的西域人。   这次换云时尘和沐铃楼状况外了。   半晌,黎法王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望了望气势逼人的四人,清了清他那破锅一样的嗓子,对着子安沉声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不能当面讲?非要偷偷摸摸的。”沐铃楼充满敌意地怼过去,俨然已经把子安当成了自己人护着。   子安却一口应下:“好。”继而回头对宿弦道,“你不必跟去。”   宿弦心里有些不舒服,短短半个时辰,她已经是第二次与外人交谈而不许他在旁了。   看得出他的不满,子安也没有办法,密文的事是张真人千叮万嘱过的,谁都不能知道。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张真人的话,总不会害她。   刚要前行,黎法王再次开口:“云少主可否一同前来?”   要云时尘也去?   不过旋即子安就明白了,这木匣子是玄霄崖的东西,有什么疑问,找云时尘也在情理之中。   “嗯。”云时尘并未多考虑,转身对其余两人道,“你们可以随意看看。”   说罢,抬脚走到子安身后,理所当然的从宿弦手里把轮椅背上的手柄拿过来,推着她跟着黎法王,向第五层的雅间走去。   宿弦脸色又差了许多。   一旁的沐铃楼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雅间平日里是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不仅布置很风雅,隔音效果也是十分的好。   三人围着圆形的茶几坐下,云时尘很自然的跟子安坐在了一起,与黎法王对立着。   子安把木匣子放在手边,自从进了雅间,黎法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它,确切来说,是没有离开过匣子上面的密文。   云时尘就算是再笨,也看的出,那花纹别有意义。   “法王,关于这匣子,可有什么要说的?”子安故意不提密文。   黎法王这才把视线收回来,投到子安身上,又看了看云时尘,两片发紫的干枯嘴唇抿了抿:“云少主,可以告诉我,这匣子的来历吗?”   云时尘料到他会这样问,却没有告诉他的打算:“来历么,我知道,可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对这匣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对于他这种不正经的插科打诨,子安早已司空见惯,可黎法王却面色难看了许多:“云少主,我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说,我就不能告诉你。”云时尘语气愈发强硬。   黎法王又望望子安,见她脸上也是一片坚定,想来也是,他区区一个法王,有什么资格要两位巨头向自己交代?   山羊胡子被紧紧抿着的双唇带动,黎法王沉吟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这匣子没什么,但这上面的花纹,其实是一种……不祥之文。” ☆、不祥之文(2)   不祥之文?   子安和云时尘同时蹙眉,一个隐忍着内心的疑惑,一个透露出淡淡的担忧。   若真是不祥之文,出现在她残废的双腿上,导致她不能行走,这也说得通。   子安不解,到底是什么文字,居然仅凭这些图案一样的痕迹,就能造成祸患?对她来说,又怎么才能去除?   云时尘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下却在思忖别的事。   “总之,这东西留在二位手里一定会带来灾难,还是请二位将它交给我吧。”黎法王说得万分恳切,身体略微前倾,似乎要随时抢走这个木匣子。   “法王。”子安伸手按住了木匣子,提醒他不要再次失态。   黎法王懊恼的坐直了身子,见到这密文,他实在是难以自控:“王爷……”   “匣子本王不会给你。”见到他这副异常的模样,子安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这匣子怕是来头不小,给了他,她这辈子就别想知道自己腿上的秘密了。   黎法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移到东道主身上。   “别看我,匣子我已经送出去了,现在我说了不算。”云时尘一把将责任推了个干净,又转头对她说,“是吧,子安?”   这一声子安叫得她胃里一阵抽搐。   “别这么叫本王。”子安压低声音警告。   然而云时尘只是得意地一笑。这个称呼仿佛让他觉得很舒服。   子安只是冷冷地打量着面前十分别扭不安的黎法王,手指来回摩挲着木匣子的边缘,忽然摸到了一个有些粗糙的小凸起,指尖划过,皮肤竟被一下子割破了。   “嘶。”短短的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么小的伤口还挺疼的。   “怎么了?”云时尘被她毫无征兆的一声吸引,向她看去时,她的手指已经渗出一个绿豆大小的血珠来,“这怎么回事?”   子安随意地用拇指抹掉血珠,淡淡回道:“没事。”摸一摸木匣子都能把自己弄流血了,她也是不走心。   黎法王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荡了几回,这两个随便哪个他都是打不过的,人家两人现在在统一战线不说,他自己还在玄霄崖的地界上,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那密文……   “二位,那不祥之文实在是危险之极,不是我有歹心,可它放在二位手里,对二位百害无一利……”   “祥或不祥,凭法王一面之词,本王也不该轻易相信。”子安打断他的恳求,“没有其他事的话,本王要回去歇息了,法王轻便。”说罢,作势要离开。   “王爷!”黎法王刷的站起来,叫住了她。   子安蹙眉:“说。”   黎法王握了握双拳,又放松下来,终于艰难的开口:“既然王爷执意不肯将它让出……也罢,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嗯?”   “还请王爷和云少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见过这个匣子,还有匣子上的花纹。”   子安点头:“那是自然。”   “还有,”黎法王突然显得异常郑重而担忧,“千万不能让巴泽尔……教主,见到这个匣子。”   此话一出,倒是让云时尘和子安皆是惊诧不已。   这跟巴泽尔有什么关系?   “可以。”子安还是答应下来,她又不会闲着没事拿这个木匣子跑巴泽尔面前晃悠。   “那先告辞了。”一拱手,黎法王绕开桌子向门外走去。   他的手刚触及门框,忽然云时尘说了一句:“你的衣服……”   衣服?黎法王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毛病啊。   “不是你,”云时尘面向子安,“子安,你的袖子,怎么那么多血?”   “血?”子安垂首看去,果然,右手袖口白色的布料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手心大小的一块血迹,依然濡湿着,似乎血液是刚刚流淌上去的。   还是从袖子里面流出来的。   子安疑惑地将手从袖子下伸了出来,只见刚刚被划破的食指居然到现在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外渗血,静谧如泉眼,节制有分寸。   或许是伤口太过细微,她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怎么回事?”云时尘也是大惑不已,伸手就要过来握住她的食指。   子安瞪了他一眼,将手抽回,一边说:“本王怎么知道?”   此时黎法王已经将雅间的门打开,外面是等候已久的宿弦和沐铃楼二人,都将视线投向门内。   “铃楼,你快过来。”云时尘却招呼着沐铃楼。   “怎么了?”一听表哥第一个叫的是自己的名字,沐铃楼满心欢喜的跑了进来,可一下子就被那血迹吸引住,“呀,王爷你没事吧?怎么会流血?”   这丫头眼神倒是敏锐。   云时尘立刻吩咐:“子安手指被割破,不知为何血流不止,你快看看。”   “哦,好。”沐铃楼应声上前,却被跟上来的宿弦拦住,不满地抬头,“你干嘛?”   “你不能随便动她。”宿弦谨慎地将子安护在身后。   “我是漠北第一神医,我在帮王爷治伤!”   “第一神医?”子安挑眉,“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沐铃楼有些尴尬:“自……自封的。可我医术真的很好,王爷你信我啊!”继而转头看向云时尘,“表哥……”   云时尘终于站出来为这个表妹说话:“铃楼的医术确实非同一般,她娘是神医云幕兰,还请你们相信她。”   云幕兰,子安知道这个名字,是个圣手仁心的再世华佗。   只是没想到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居然是云幕兰的女儿。   子安看看一脸真诚的两人,又看看依然血流不止的伤口,对宿弦说:“让她试试吧。”   宿弦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她一个眼神驳回去,只好退到一旁,警惕地看着沐铃楼。   沐铃楼喜上眉梢,几乎是跳到了子安跟前,乖巧地蹲在轮椅旁,小心地捧起她的右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原本还有些俏皮的表情,瞬间严肃正经起来。   先是在心里嗷嗷的欢喜了一下,又默默感慨这只手怎么这么白皙好看,沐铃楼才伸出手指在子安掌上的几个穴位按了按,观察着伤口渗血的速度。   轻轻抹掉刚渗出的小血珠,血液随即又流出来,沐铃楼低头嗅了嗅子安的指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打开,倒出一点灰白的粉末,挤了挤子安的指尖,将挤出的血抹掉,又把粉末涂在伤口上。   子安只觉得伤口凉凉的,一看,竟不再无休止的流出血来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点本事。”子安淡淡地赞扬了一句。   沐铃楼很是受用,一张小脸又恢复了略带着花痴的娇俏:“嘿嘿,王爷受伤,铃楼自然是要全力相助的。”   一旁黑着个脸的宿弦过来不放心的检查了检查,才问:“王爷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铃楼也不看他,只对着子安解释:“王爷应该是碰到了未棘粉,不过没什么大碍,铃楼已经为王爷涂了些药粉,回去冲洗一下就好。”   “嗯,多谢。”   “不必不必,为王爷医治,铃楼开心得很。”竟然能摸到她的手,沐铃楼做梦也不曾想到。   子安无奈地避开她热情的眼神,心里有些疑虑,木匣子上怎么会有未棘粉?   想再观察观察木匣子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桌上的木匣子不见了。   目光扫视一周,亦没有它的踪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干巴瘦的老头子黎法王。   云时尘被她的神情提醒,这才发现了匣子不翼而飞:“那个法王……”   “老混球!”子安愤愤地低声咒骂,双手紧握,刚止住血的指尖又被她捏出血滴来。   是她太大意了。   她以为,她一个玉王和云时尘一个少主坐在这里,那黎法王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谁知道老头子还真不怕死,居然趁乱偷偷带走了匣子。   云时尘不像她那么重视这匣子,宿弦并不知情,只关注着子安的手指,沐铃楼又一直专心在为她治伤,一屋子人一个没防备,就被黎法王钻了个空子。   云时尘还是头一次听她骂人,觉得有点新鲜,就存心想再搞点事情:“他应该还没走远,要不要追上去?”   当然,他这么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子安很重视那个匣子,而它似乎又牵连着诸多秘密。   “去。”子安强压着胸中怒气,也不等宿迁过来推她,径直率先驱车驶了出去。   却说黎法王鬼迷心窍,忍不住偷了木匣就匆匆跑了出来,手心里全是冷汗,一路上心惊胆战地左顾右盼,心中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一时糊涂做了这种事,这下肯定惹恼了当今一代青年翘楚中最不好对付的两位。   如今他逃跑,也只是出于本能,他明白自己是根本跑不出多远的。   果不其然,还没出万象阁外第一个路口,身后玉王玉子安的声音就透着内气直射进他的老耳朵,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黎法王这是要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你五毛我五毛,那么咱俩就能一块了 你六毛我六毛咱俩就能一块2了 ☆、不祥之文(3)   黎法王被这一声怒斥喝得血液一滞,干巴瘦的老腿,无论如何是再也迈不动了。   都说玉王内力淳厚,气势逼人,居然到了如厮地步。   见他被震慑得站着走不动路,子安心里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玉轮在青石板路上轧过,发出咯咯的轻响,不紧不慢地顺着黄昏微凉的空气飘进黎法王的双耳,敲击他那紧绷着的神经。   “王爷…”黎法王艰难地开口,一张老脸窘迫而紧张。   他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当场被抓包,心里虚得不行。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偷玉子安看上的东西。   云时尘有意要看她发威,远远的见他们两人已经对上,就放慢了脚步,悠哉地踱过来,带着点玩味的笑。   子安今天一再被这个糟老头子冒犯,如今人赃并获,底气更是硬得很:“把匣子给本王擦干净放下,否则让你血溅当场。”   放下…   虽然明知自己从始至终根本无法带走它,可叫他放下,他真是心如刀绞。   她不过是要他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自己,又不是逼他亲手割了自己的肾,可他那老得发干的五官都快拧巴成一撮子了。   子安愈发奇怪这老者的举动,面上却还是冷若冰霜。   黎法王又看了看匣子上的花纹,抬眼环顾四周,所有退路都已被宿弦和沐铃楼堵上,他就是背生双翅也逃不出半丈远。   对于他的磨磨唧唧,子安很是不满。   袖子下无名指微动,手腕上一条金线蜿蜒着蠕动出来,竟像是个活物一般,舒缓了一下卷曲了许多天的身躯,无声无息地爬出袖外。   一接触外面的空气,这小线虫一样的东西骤然凌厉了起来,挺直了线身,一根长针般,融在空中,极难被人发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向前方的黎法王。   这小线虫既狠毒又刁钻,单凭黎法王的道行,只能感知它的大致方位,隐约觉着有个东西正摩擦着气流想自己攻过来,却不能准确的把握它的具体位置。   他侧身跳开闪躲,子安又怎么肯放过他,线虫忽的一个急转,抖出一个圈来,向前一跃,套在了法王持匣的手腕上。   这金线何其锋利,子安手指轻轻一勾,就将黎法王的手腕勒出一圈整整齐齐的伤口。   “法王是不打算要这只手了吗?”子安微微一笑,看着殷红的血顺着金线淌下,她忽然希望这个老混球继续这么不要命下去,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切成肉丁。   “不敢,王爷恕罪!”黎法王认不出手腕上到底是个活物还是死物,却也忌惮它的厉害,立刻反手把木匣往前一递,诚惶诚恐道,“我一时鬼迷心窍,这便归还,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子安没说话,一双秋瞳只盯着他昏花嗯老眼,看得他心惊胆战,黎法王手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仍是稳稳的端着木匣子。   玉王这副阴骘诡异的模样,不禁让他想起了巴泽尔。   不知道密文到了她手中,到底是吉是凶。   倏地,黎法王感觉手中的匣子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微微向外拉扯,低头看去,竟是另一条小线虫缠绕着匣身,吓得他立刻松手。   刚刚若是两根线虫同时出击,怕是他左右都躲不过的。   云时尘却是在想,当日在玄霄崖栈道上,倘若真与子安打了起来,到底是谁更占优势一点。   毕竟那里可不如现在空旷,栈道上根本无处可躲,子安要是真把金线虫调动起来,可谓天罗地网,谅是他灵活如猿猱,也跳不出去。   木匣子被金线虫吊着晃晃悠悠的拉回来,远看好像是在空中漂浮一般,诡异无比。   啪嗒一声,木匣稳稳落在子安手中,她也不看一眼,仍面向着黎法王。   “小偷小摸就已是道德沦丧,以下犯上,窃取王族物品可是大罪,按律,当斩了你的手,再往脸上刺个贼字,发配边关。”   说罢,被血浸红的金线,又紧了紧,深深陷入黎法王绽开的皮肉里。   “不过,”子安口气一缓,“本王并非世人所传那般凉薄,法王既是客人,又是他国子民,这律,不守也无妨。”   话毕,无名指并拇指一捻,将金线从黎法王手腕上解脱,在空中轻轻一抖,就把血渍尽数抖落,再一勾手指,把金线撤了回来。   这个法王表现太可疑,关于密文她还有诸多疑惑,留着他以后大有用处。   论道会在即,玉王城和往生涧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子安也不想节外生枝。   虽然这次是这老枯井里的水,先来招惹她这惊涛骇浪的。   “子安好生大度,”云时尘一脸赞许,慢悠悠踱步过来,“我还以为你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能泄愤呢。”   “本王倒是很想把你大卸八块了。”子安嫌恶地瞥他一眼。   宿弦是因为和她多年深交,才叫她的名字,这纨绔子弟跟自己非但没多少交情,梁子倒是没少结,怎么好意思叫的这么亲密。   “你就不能对我和善一些吗?”云时尘咕哝着抱怨了一下。   还想说点什么,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云时尘转身看去,来人正是同为往生涧的巴泽尔以及随从人等。   黎法王似乎听得出这脚步声,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恐惧而绝望,原本褐色的老脸像是被抽干了血液,变得煞白。   “王爷,云少主。”巴泽尔越过黎法王,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随从几人旋即不动声色地把法王围住,面色极其不友善。   “我寻法王已经整整一天了,却没想到他在万象阁这处叨扰,”巴泽尔浅蓝的双瞳微微收缩,望向子安双眼深处,“不知法王可曾对二位讲过什么胡言乱语?”   场面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宿弦和沐铃楼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的危险气息,也忙走上前,默默地站在了子安身后。   黎法王双手也紧紧握拳,全然不顾腕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极为紧张。   子安被这口气问得很不舒服,冷冷的眼神将巴泽尔的目光逼回去:“教主这是在质问本王?”   “不敢。”巴泽尔皮笑肉不笑。   “我却觉得教主此番威风凛凛,”云时尘接着开口了,满满的嘲讽,“倒是勇武过人。”   三人都是说话带刺,沐铃楼耐不住性子,直接站了出来:“巴泽尔教主,你家黎法王自己做错事在先,偷了王爷的东西,可怨不得我家王爷伤他。”   子安什么时候成她家王爷了?   偷东西?巴泽尔眉梢一挑,顺势往子安手中看去,便看到了她手下压着的木匣子。   自然,也看到了匣子上的密文。   黎法王心下大呼糟糕,千躲万藏,还是被巴泽尔发现了个中秘密。眼下这光景……怕是此番被他们强带回去,凶多吉少。   子安此刻想拦住这丫头却已经晚了,只能暗叹一句“这冒失的孩子”,继续按住木匣,抬眼再次将他的目光逼回,不得不承认道:“确实如此。”   巴泽尔却咧开他极薄的嘴唇笑了,装做一脸愧疚:“是我教导无方,还望王爷见谅。我这就带他离开,严加惩罚。”   听得出,他在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透着点阴毒的味道。   这倒是让子安担心起来,这个巴泽尔屡次给她阴狠毒辣的印象,身为一教之主,虽然不能明面上把堂堂法王弄死,背地里打压打压,也够那个蠢糟老头子喝一壶的。   只怕万一黎法王遭遇不测,她还招谁问密文的事?   黎法王却忽然开口:“教主,我自知犯了大错,还请教主将我带回责罚,我实在无颜再次面对王爷少主。”   竟是主动要求即刻返回。   “哦?”巴泽尔也没有意料到他会这样主动,“法王倒是有悔改之心。”   回头又迅速的扫了一眼木匣子,巴泽尔一拱手,行了个中原的礼节:“那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说完,挥手示意一干人等押解着黎法王,向住处走去。   想起之前,子安和云时尘都曾答应下来,不会让巴泽尔知道黎法王到万象阁也不让巴泽尔见到这个木匣子,现在却是两个都没做到。   “西域竟都是这种怪人。”望了望他们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云时尘道,“那教主巴泽尔也不是什么善类,子安,你可听过相由心生?”   子安低头审视着这不断招来风波的木匣子,随口答道:“相由心生,嗯……这是什么?”   原本只是随手打开匣子检查,可原本只装着砚台的木匣子里,竟赫然多出一张纸条。   上书:下巽上巽,阳五阴一。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不过是男的揩油女的吃醋。 ☆、相由心生   下巽上巽即是巽卦,巽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第五十七卦,巽为风,谦逊受益,象曰: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   这木匣子里本是没有什么纸条之类的,经黎法王转手后纸条却突然出现,上面字迹潦草,明显是匆忙写下的。   黎法王留这个做什么?   “巽卦?”云时尘瞥到一眼,绕有趣味地问了一声。   “你知道?”子安挑眉。   “你怎么一直这么小看我,”云时尘道,“易经六十四卦第五十七挂,卦象为风,特性是顺从…倒是很符合那个法王。”   “顺从?”黎法王今天可没少给她添堵,哪来的顺从?大逆不道还差不多。   终于逮住了子安出错的机会,云时尘十分满意地笑了,迫不及待地开始嘚瑟:“所谓‘相由心生’,其实是说一个人的五官外貌,体质动作,都和他的性格有关,长年累月的一些习惯,逐渐改变着一个人的身体,如水滴石穿一般。   “那黎法王,体态清瘦干瘪,想必不是终日坐享富贵颐气指使之人,他眉心有两道皱纹,即是常常皱眉所成,闭口时嘴角下垂,双眼灰黑浑浊,乃是由郁气郁积所困,总是受人压制或生活不得意,又无法直言反抗,只得逆来顺受。”   往前踏了两步,云时尘直视子安的面庞,笑意融融:“虽说今日偷了你的木匣子确实大胆,但从始至终,黎法王的每个动作都太欠考虑,慌慌张张,大概是之前从未行窃,良心不安,故乱了方寸。那老头子不坏,却也让人待见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是为了何等重要的事,才会让这顺从的人,做出这出格的事…”   说罢,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子安手中的木匣子。   子安暗忖:好像有些道理…   见她不答,云时尘又靠近了一些,正对着她的脸:“比如子安你,肤白如玉,平时是不太出门的,双眸澄澈,联想起你对我的喜恶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便知你不大喜欢与人过多接触,不善打理人情世故。放松时嘴角既不上扬亦不下垂,可谓清心寡欲…唔,你这样冷淡,可怎么找个好人家?不过无妨,我是愿意娶你的…”   “放肆!”子安还在思考他所说的合理性,他却突然胡扯起来,气得她呵斥一声,“登徒子!”   云时尘这话说得极其突兀且无礼,子安活了这十八年还是头一次遇着当面说要娶她的,纵是她生性淡定,脸上也不禁飞起两朵红霞。   居然就脸红了。   看得云时尘十二分的欢喜,从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她,此刻竟被一句话说得害羞起来。   子安双颊粉嫩的样子,着实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好看多了。   绕是宿弦的好脾气,也受不了云时尘当着他的面这么调戏子安:“云少主,请自重。”   云时尘直起身子,望向了站在子安身后的男子。   这个叫宿弦的寡言少语,不过一开口,声音倒是好听的很。   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沉默的二当家,云时尘慨叹,往生涧的怪人跟他一比,才真是云泥之别,高下立见。   不论是阴骘的巴泽尔,还是有些窝囊的黎法王,都是把性格放在身上脸上的人,很容易就被捏透脾气。   然而宿弦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沉默寡言却不是隐忍,位居人后而不显卑微,目光沉稳内敛,文质彬彬可不是文弱。   尤其是他看向子安的眼神,每每让云时尘觉得哪里不对。   云时尘也不恼怒,依旧一副纨绔样子,抬头看看天,已是星辰初露,啧了两声:   “啧啧,已经这么晚了,子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漠北的夜里可比白天冷的多。”   “求之不得。”子安冷哼一声,由宿弦推着便离开了。   经过沐铃楼身边时,沐铃楼突然俯下身来,极快地在子安耳旁悄声说了句:“王爷性情温和得很,铃楼愿意跟王爷成亲的。”   子安持匣的手一僵。   宿弦的脚步也明显一顿。   小黑得知自己不用顶替云时尘出席论道会的时候,只感觉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百花齐放,普天同庆。   “你别急着高兴。”云时尘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纸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字,一边吩咐道,“这两天你去注意一下往生涧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就回来报给我。”   “往生涧?可论道会在即……”   “叫你去你就去。”云时尘这才抬头瞪了他一眼。   “……是。”   待小黑离开了,云时尘又再次看向桌面:下巽上巽,阳五阴一。   巽卦他倒是懂,只是这阳五阴一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地方的用户最喜欢关机? 宁波,因为“对不起,您(宁)拨(波)的用户已关机” 好冷。。。 ☆、有何可论   回到竹苑,子安并不想再与人多做接触,这几日所见的人所说的话,比她上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于是遣散了一众侍女,只吩咐几个乖巧的每日按时过来送饭打扫,叫她们做完事即刻离开,给自己留一片清静。   子安觉得自己只是多看了一会儿那密文,多运行了几回周天,竟已是三五日过去了。   直到宿弦来敲门:“子安,明日是论道会,你何时出来?”   “这么快?”她下床坐上玉椅,将房门打开,眼前的光景与几天前无二,只是宿弦换了一身更素气的衣裳,“我在里面很久了吗?”   “你从月初闭关到了月中。”宿弦对她的行为并不奇怪。   明日就是论道会…子安有些抵触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喃喃道:“真快。”   宿弦轻轻嗯了一声,问:“那个木匣子…”   “我看不出什么,”子安说的是实话,顿了顿,一手扶上门框,问,“还有事吗?”   宿弦知道这是逐客令,看来她还没什么收获:“没了。你准备一下论道会的事,我先走了。”   屋门再次被合上,明明不是初次体会到子安的冷淡,他心里竟多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   相识这几年以来,除了初见时在比武场两人针锋相对,其他时候子安对他不是友善的微笑,就是忙碌时的一句反问“你还有事吗”。   无论是哪种,她都没有多大情绪波动的。   到了漠北后…不,是见了云时尘后,子安的脾气却被一再挑起。   宿弦忽然觉得,子安真正的活成了一个常人,不是那淡薄得有些清冷,有如凉玉雕琢出的玉王,而是个能喜能怒能窘迫的女子。   如风拂铁树枯枝,春暖万年寒冰。   宿弦却遗憾,这让枯树抽芽的风不是他,让坚冰化水的春,亦不是他。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继续金屋藏娇,把她留在玉王城里,让她一辈子冷眼看世人。   如今也只得叹一句,可惜了。   红日初升,玄霄崖已忙了起来,论道会终于开启。至于那迎接礼节之繁琐,开场程序之复杂,暂且不提。   子安一直以为漠北很穷,其实在她看来,世上很多人很多地方都很穷,因为她的玉王城实在太过富丽。   今日才知道,漠北云家,是个隐藏的土豪。   进了论道庭,满眼翠生生,亮堂堂。翠生生,是横木梁下青又绿的纱帐;亮堂堂,是盘龙柱上琉璃做的凤凰。   虽比玉王城里珊瑚为树玉做碗还差了点意思,却也是锦绣绫罗,金银满堂。   玄霄崖,玉王城,往生涧三家纷纷入座。主位上坐北朝南的,便是云家几人。   云时尘依旧穿着玄色长衫,坐在云天问左侧,而子安宿弦,恰好也在正堂左侧的位置。   对面,是往生涧的来客,清一色的白袍金饰,齐齐整整坐在那里,看上去倒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一个个白泥糊的雕塑一般,谨慎而诡谲。   子安没曾想,那惹事的黎法王居然也还是来参会了,更没曾想,几日不见,黎法王变得差点叫她认不出来。   坐在距离巴泽尔最远处角落里的便是黎老头子,闷闷的低着头,自出场到入座就没哼唧过一声,垂下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仿佛是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忽然抬头,却把子安吓了一跳。   黎法王的脸像是被抽干了血,枯槁,惨淡,灰白下掩着青黑,好像被谁在颈间砍了一刀,血连脑髓一并流了个干净,只剩一层老皮搭在颅骨上。   几日不见,他竟消瘦成了这般模样?   子安只以为是那巴泽尔恶毒如厮,滥用私刑将黎法王虐打至此,可云时尘清楚,这根本不是巴泽尔做的。   小黑今早已向他复命,巴泽尔将黎法王带回去后,除了当晚一番审问之外,一直把他软禁在别院里,每日定时送饭,既无人进去,也无人出来,一直到今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好像院子里关着的是个会吃饭的死人一样。   既然没人动他,怎么会成这副活死人模样?   最可怖的,是法王那双老眼,若前几天用老来糊涂的浑浊来形容,今日却可以说是空洞无神的阴森。   这分明是个活死人!   若是寻常女子见了,早就失声尖叫出来,可绕是子安这不动如山的心性,也不禁呼吸一滞。   莫说子安,云时尘和宿弦也吃了一惊。   巴泽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觉到异样,立刻轻咳一声,那黎法王便迅速底下头颅,再次掩住了面容。   厅内众人都端坐着,除了他们几个,哪个人有心思注意一个法王的相貌?   却说忽而厅外传来悠悠钟声,穿云裂石,延绵不绝,直响了一百单八下,方才止住。   待空气中嗡嗡震震之声完全静下来,云天问缓缓起身:“天清地和,此届已是第一百零八届论道会了,恰合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   不觉间,论道会已办了一百零七次了。   子安只一心想着那张诡异的脸,并未仔细听云天问这套无意义的说辞,眼睑微微垂下,有些出神。   然而即便是她心不在焉,对道法的感悟,也是信手拈来:   “论道论道,究根结底不过还是论那天与地,柔与刚,仁与义,凶与吉,或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以谈六爻之动,三极之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为何物?一阴一阳谓之道,万物皆是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依本王之见,道即清静无为,空虚而不枯竭,与其穷其一生拼命追寻,不如保持虚静,任道法肆意发展。既然周遭万物皆为道,又有何可论?”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拉丁有几个哥哥  3个:阿拉甲,阿拉丙,阿拉乙 ☆、醉坐癫狂(1)   一番话说的字字珠玑,淡然处掩着锋芒。   论道会上,有何可论?   “王爷所说针针见血,”巴泽尔阴阳怪气道,“论道会无道可论?这话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对于他的异议,子安并不意外,食指轻轻敲击着玉椅,眉梢一挑:“教主有何见教?”   “不敢,只是有些疑问。”巴泽尔也不起身,依然端坐在座上,“既然万物皆道,岂不是草木畜牲皆可修道成仙?既然清净无为,岂不是要世事不治天下大乱?哪里还有什么上下尊卑贵贱之分?”   子安还没开口,云时尘却突然接过话来,他也如巴泽尔一样,只懒懒的坐着,手指摩挲着盘中的酒杯:“教主与我理解的,倒是大大不同。”   巴泽尔淡蓝的眼眸转过去:“如何不同?”   “既然万物皆是道,万物皆得道又有何不可?山中石猴尚可修仙成佛,天上仙草亦能垂泪思凡,青丘九尾狐成妖成魔,万物都是承了鸿蒙之处混沌灵气,修道成仙,人可,万物亦可…”   顿了顿,云时尘朝着子安的方向望去,目光灼灼:   “清净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刻意而为。淡然物外,清净凉薄,不嗔怪,求自在,不管人间成与败,才是适合修道的心…有些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刻意强求适得其反,无心插柳却可杨柳荫荫…道是如此,缘亦是如此。”   说罢,微微一笑,才将目光收回。   “…”子安觉得,这人好像话里有话。   他这是…在撩她?   云天问对自己儿子的作为也是不曾料到,今日论道会这样庄重的场合,他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有些诧异地回头,责备地怒视着云时尘,沉声道:“放肆!”   云时尘被他老爹呵斥惯了,也只是勾勾嘴角,耸了耸肩膀。   巴泽尔却是没想到,玄霄崖少主,竟会站出来为冷漠的玉王爷说话。   难怪那日带走黎法王时两人同时在场,原来…   “少主倒是见解独到。”巴泽尔皮笑肉不笑。   云时尘没回应,云天问先抱拳赔礼:“犬子无礼,还望诸位海涵。”   “少主心直口快,我甚是欣赏。”巴泽尔道。   子安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发作,淡淡道:“无妨。”   大会从辰时开到了酉时,云时尘的惊人言语很快被冗长乏味的道法湮没,期间谈法论道你来我往,暂且不提。   月上柳梢,云家在山后别院里设宴款待玉王城和往生涧的来客。   台下灯火阑珊,台上笙歌曼舞,子安与宿弦并排坐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舞女们婀娜的舞姿。   这些莺歌燕舞,她一个女子,自然是欣赏不动。   片刻后,侍女们将食物一一呈上来,子安随意地瞟了一眼,甚是惊喜。   菜品搭配正合口味,粥在左,筷子在右,瓷杯盛着晚茶竹叶青,桂花糕上砂糖不多不少甜淡刚好…   玄霄崖的丫头怎么如此聪明伶俐?   甚好甚好。   宿弦也注意到,宴上众人餐盘中,独独子安的摆放别具一格,是照着她的性子来得:“这盘子摆得很是讨喜。”   “嗯。”子安满意地颔首,想起曾经云时尘自称云天别院主人,这些一定是那几个被她“为难”的小丫头做的。   说着,她下意识地向云时尘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他也刚好向自己看过来,两道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两人心中均是一颤。   一个是墨珠一点,一个是白雪一片,一个纨绔不羁人放纵,一个卓然独立性凉薄。   子安突然想起,从遇到他开始,她一直都没有正式问过他的名字。   说到名字,云时尘一直厚着脸皮跟风见她“子安”,她起初是气愤的,后来似乎…是默许了。   却是为何?   一时间想不通透,子安便收回目光,低下头品尝着专为她准备的饭菜。   云时尘还想再看两眼,却被云天问拦下:“尘儿,不可再如此造次。”   他回头,一如往常的巧舌如簧:“我与她一般年纪,一般地位,有何造次?再说了,你以前不是还考虑过把这个王爷收作儿媳么?怎么今日你儿子主动,爹又不愿意了?”   “不要跟我耍嘴,”云天问压低了声音,“为你寻亲就是想让你收敛收敛你这不正经的性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寻花问柳的事,现在竟敢把心思动到玉王身上来了。趁早住手,玉王可不是那些女子,她…”   见父亲又要长篇大论地与他讲道理,云时尘干脆放空心思,暗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完全不去听云天问的唠叨。   他当然知道玉子安不是寻常女子。   她的师父张真人是个云游四方的得道高人,据说他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十多年前张真人骤降宫中,为先皇解决了一件大事,便携着彼时还是皇太子的圣上到山中授业传道。   当时张真人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娃娃,便是玉子安了。   她是一个“半神”的养女,也无怪她年纪轻轻就以女儿身问鼎玉王城。   云时尘想起了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约定。   这么多年来一直耐心等着这个玉王,平时只听过关于她的种种传言,今日一见,才知道他没有白等。   玉子安,是个不错的女子。   却说子安正埋头吃饭,忽然感受到一道阴森森冷幽幽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抬头追望过去,只见角落里的黎法王此刻正瞪着那双黯淡无光的老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被这样的人这样看着,纵使她心态再好,也有些吃不下饭了。   刚要说些什么,黎法王的眼神又忽而一转,投到了一旁的宿弦身上,微微眯眼,再次转了回来,似乎是在忌惮宿弦的存在,对着子安欲言又止。   难道这老头子对她有话说?   思忖间,黎法王的眼神又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变换了数次。   怕是真有什么要紧的话,极有可能是关于密文。   密文的事宿弦还不知道,想了想,子安开口:“宿弦,你去竹苑将我房中的木匣带来吧。”   宿弦一愣,怎么突然想起那个木匣子了?晚宴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叫他出去,有些不合适吧。   “虽然现在突然离场不大好,可木匣事关重大,你去我放心。”子安见他迟疑,补充道。   “嗯。”宿弦最终还是点点头,拿起手边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缓缓起身,转向院外。   坐这么久了,难免有人要出个恭解个手,自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见子安身畔无人,黎法王这才放下心来,默不作声地离座,绕了个大圈子,顺着墙避开人群,从一旁迂回过来,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却不吭声。   子安转动轮椅,面对着他:“法王有什么话就说吧。”   黎法王抬头,面色如纸,目光涣散,面部还在微微抽搐,咬牙切齿,中风了一般,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带动他衣服上的饰物铃铃作响,宽大的白袍翻出几道白浪。   子安一惊:黎法王身上竟一丝人气都没有!   人体有三昧真火,其一在额头,其二在两肩,聚焉而为火,散焉而为气,升降循环而有周天之道,可以驱邪避祸,是阳气所在。   可面前这黎法王双目无神,印堂发黑,虽能行能动,却如一具行尸走肉,整个人死气沉沉,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身上三昧真火尽数熄灭,哪里有半丝人气在?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寸,子安谨慎地盯着他,心弦紧绷。   “积雷山…”沙哑的声音从黎法王破锅似的声带中挤出来,仿佛朽木被寸寸折断,枯叶被丝丝碾碎,“通天塔…”   什么意思?   子安还当自己吃了些酒听差了,要么就是这老头子被打得神志不清,正要开口将他遣退,却见眼前这具干瘦的身躯起了骇人的变化。   黎法王那个“塔”字拉得极长,最后变成一个“啊”音,嘴巴大张,缺水的两片嘴唇不断扯大,直到皮肉绽开,鲜血直流也不停下,下颌像虫蛇捕食那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上下撑着黎法王的嘴巴,要把它撕裂。   浑浊的老眼泛着痛苦的光,终于有一丝人性在里面悠悠的打转,似乎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置身阿鼻地狱,忍受着剥皮抽筋削骨剜心之痛。   实际上,黎法王眼下所受的苦痛与炼狱也相差无几。   坚守了许久的嘴角终于不堪撕扯,像发黄干脆的宣纸一样寸寸裂开,一时间血流如注,血色却是漆黑如墨,大张着的嘴巴里也是乌漆麻黑,充盈着黑血的双眼忽闪忽闪,随即黯淡下去。   眨眼间,黎法王的整个脑袋就被生生从嘴巴处撕开,辟成两瓣,同时从那满是血污的开口里发出沉沉的低吼声。   一阵黏腻的搅动声紧随其后,仿佛是野兽铁爪揪扯腐肉一般,果不其然,两只青黑色的兽爪倏地自破口伸出,一上一下把住上下颌补,轻轻一撑,就把黎法王的脑袋彻底掰开。   一个满是长毛,沾着黑血的兽首钻出来,双爪再撑,如巨蟒蜕皮一样,从黎法王的残躯内爬出。   前后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黎法王,就在子安眼前被这只邪兽由内而外撕成两片,破破烂烂,如一副人肉皮囊,扔在了一滩血水中。   那邪兽青面獠牙,形如一只野狗,和人差不多大小,与黎法王一般的干瘦,肋骨根根分明,靛青的长毛被血黏成一缕一缕的,上面挂着的不知是肝脏的残渣还是肠胃的肉片,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好一只腌臜的丑狗!   丑狗正对着处在惊诧中尚未回神的子安,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一尺多长的尾巴左右摇摆,在地上扫出道道血痕,青绿的眼珠盯着她,却不立刻袭击,而是缓缓伏下身来。   子安大骇,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凝固的呼吸迅速解冻,反转掌心欲调动金线虫抵挡,手指微动,却赫然发现:她的内力被抑住了! ☆、醉坐癫狂(2)   前有恶狗拦路,后无支援依傍,肝胆欲碎,内力受阻。   院中众人终于被这浓浓的血腥味和低沉的嘶吼声吸引,只见一人一犬对峙,人是位高权重的清冷玉佳人,犬是凭空冒出的腌臜地狱犬,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子安距这恶狗不过几步远,此刻她周天莫名被阻塞,金线虫软趴趴地伏在手腕上,她双腿又不能动弹,后方是摆满食物的餐桌,进退不得,只能坐在椅子上,无法逃避。   云时尘起初只是惊诧这凭空出现的畜牲,并不担心子安的安危。那恶犬再凶狠,也是肉做的,怕是子安指尖轻拢慢挑几下,它就要活活被线虫切成丁。   可却只见她无动于衷,仿佛正坐以待毙,云时尘方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这一看一愣一想,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讶于无端钻出来的邪兽,不曾反应过来。   不知是哪个小侍女先惊呼一声,随即尖叫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恶狗已将身体伏得更低,几乎紧贴着地面,子安则本能地后退,轮子还没开始转动,椅背就已碰上了桌沿。   宴会上不许携带武器,她身旁方圆几尺内一个人都没有,谁能救她?   倏地,野狗抬起了上半身,似乎就要跃上前撕咬。   子安紧张得握紧双拳,眼下情况危急,她只好……   却不想,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支竹筷飞将出来,气势凌人,钻过紧绷的空气向着那恶狗直射过去。   风声响处,只见五寸长的竹筷已穿透那恶狗凸出的嘴巴,从上而下,把它的脑袋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继而空中白光一闪,铁刃划破长空,嗡嗡作响,呼啸着从西北方直飞过来,一把匕首旋转着斜斜的朝下俯冲过去,刀刃不偏不倚正切在恶狗颈部,像切豆腐一样生生把它的脑袋削了下来。   丝滑顺畅。   噗嗤一声,血液飞溅,那刚爬出来还没一炷香时候的恶狗,就这么被飞来横刀夺去了性命,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从恶狗出现,到身首异处,满打满算不过眨几次眼的时间,许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怪事便就结束了。   子安暗暗惊呼好险,刚刚她实在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虽然她有千般手段在这种情况下保住性命,可那些方法却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的。   幸好有人出手相救。   子安收敛面色,回头向刀来处望去,只见云时尘正站着,手里拿着一根筷子,腰上的刀鞘还在晃动,上面嵌着的金银玉石熠熠生辉。   “王爷可受伤了?”他轻笑,唇角暖意融融。   竟是云时尘救了自己一命?   “子安!”宿弦焦灼的呼声传来,原来他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院内有人大叫,折回来便看见那条恶狗正要扑食,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云时尘抢了先。   匆匆赶过来,宿弦紧张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子安摇摇头:“没有,只是内力被抑住了,所以刚刚不能抵挡。”   宿弦蹙眉,她的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抑住她的内力可不是件易事。   子安是堂堂玉王,如今又是在这论道会上,天下谁还有这胆子这能耐,可以在此处暗算她?   不过若说起胆子…论起惹是生非,除了云时尘云少主,在场怕是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子安和宿弦又默契地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同时抬眼,向他的方向望过去。   云时尘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怎么?他刚刚救了子安一命,她没感激涕零也就算了,现在俩人用那种眼神齐刷刷的盯着他是闹哪出?   他可是英雄救美啊。   “多谢云少主。”子安眸子一闪,对于云时尘的怀疑只在她心里掠过一瞬,旋即被她否决。   这个云时尘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被活活剥皮的乃是往生涧的法王,他与黎法王无冤无仇,万不会因为玩乐害了法王性命。   更何况,黎法王的死太过诡异,玄霄崖的少主怎么可能会懂这种邪术?   再看过去时,子安眼中多少还是荡漾着些许感激。   这是两人相见以来子安第一次给他一个好脸色,云时尘很是受用。   只是那个二当家宿弦…明明是他云时尘出手救了玉王,他跑过去靠她那么近干嘛?   心中颇有不快,云时尘抬脚就要往子安身边走,却不知谁高呼一声“黎法王”,往生涧一众怪人便一拥而上,前去查看落在地上的人皮。   黎法王遗骸的头部已经惨不忍睹,任谁看了,怕都要把前天吃的饭也吐出来。要不是   染着血污的白衣被拉扯得破破烂烂,金银饰品也散落一地,躺在血泊里,忽忽悠悠地反射着昏黄的烛光。   皮囊已经不堪入目,这一地残衣破布,便成了唯一能证明黎法王身份的东西。   巴泽尔只看了一眼,吩咐了几句,上前对子安行礼:“王爷受惊了。”   子安忽然想起了云时尘说过的“相由心生”,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巴泽尔的脸。他眼角下垂,虽是嘴角微扬,双唇却抿着,分明是个狞笑。   “无碍。”论诡异程度,巴泽尔并不比刚刚那只恶狗差,子安对他的印象从一见面就十分的差,尤其是目睹了黎法王的惨死,她怀疑巴泽尔与此事有莫大的联系。   云天问此时也迅速赶了过来,宴会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身为玄霄崖主责无旁贷:“怎么回事?王爷可曾受伤?”   “死去的是我教黎法王,事关重大,还望诸位能借一步说话。”巴泽尔率先开口。   子安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又朝黎法王的尸体处看去,往生涧的几个人也不嫌倒胃,正收拾着地上的肢体残渣,惹得周遭其余人都掩鼻避开。   倏地,有个不同寻常的小物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血泊之中尽是金银做的饰物,却有个巴掌大墨绿色的东西,躺在紫黑的血泊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子安眯眼仔细望着,突然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向前倾斜,想要将那物件瞧个清楚。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蓦地伸出一只手迅速将它拾起,收入宽大的白袍中。   子安眉头一皱,默不作声,缓缓抬头时,正看到云时尘从主座走来。   今日两人的目光第二次相遇,在泛着金色的烛光里碰撞,不过电光火石的擦过,竟是萌发出一丝默契来。   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小物件上,刻着的正是与木匣子上同样的密文。    ☆、南疆铭文(1)   议事厅内肃穆安静,子安、云天问并云时尘、宿弦都端坐在桌边,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巴泽尔在东南角站起,左手置于右肩,微微弯腰行了个西域的礼:“诸位,出了这等大事,实在是给诸位添麻烦了。”   “教主哪里话,这事在玄霄崖的地界上发生,是我招待不周。”云天问嘴上客套着,心里却对这个诡秘的宗教多了几分疑虑。   子安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即便是在他们面前也毫不客气:“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教主,本王只想问,黎法王的死到底是不是你们往生涧的问题?”   “的确是我教的内部事务。”巴泽尔道,“黎法王在教中独来独往,极少与人交游,一直痴迷邪术,今日在王爷面前暴毙,也是死有余辜,只是造成诸多困扰,还望多担待。”   好一个痴迷邪术,死有余辜。   在场几人心里皆是不屑的嗤笑,深知巴泽尔这番说辞是胡扯一通,欲盖弥彰,却也都不点透。   “既是贵教内务,本王就不追究了,还望教主今后对教众多多教化,教他们洁身自好摒弃邪念,万不可再生如此事端。告辞。”子安说完便不再多留,示意宿弦将自己推着便出了议事厅。   云天问面色铁青,这个玉王果真如传言那样目中无人,简直不把他玄霄崖主放在眼里,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巴泽尔淡蓝的眸子闪了闪,随即也拱手离去。   云时尘冷眼旁观了这出毫无意义的闹剧,戏终了,他也是时候去做点正事了,便起身径直走出门外。   去往竹苑的路上,宿弦推着始终一语不发的子安,柔声问道:“巴泽尔说的那些,你可相信?”   子安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胡言乱语。”没有一丝犹豫,宿弦答道。   子安颔首,又恢复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宿弦有点奇怪,怎么她对此事如此平静,得到那种狗屁不如的解释也不恼怒,只急匆匆地往回赶。   “走吧,回去再说。”   风动竹林,尽是飒飒之声,在此时节细长锐利的竹叶正绿的逼人,稀稀碎碎迎着月光,在舍外投下一片阴翳。   舍下门边倚着个挺拔的身影,去了颈肩处雪白貂绒的云时尘一袭黑袍,轮廓融在夜色里,月色如水从他背后倾泻而下,将他的笑颜遮在阴影里。   相视一笑,子安明白,他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两人的默契不知从何而起,晚宴上只一个眼神的交接,对彼此的需要就心知肚明。   都是那诡异的密文。   不需开口约定什么,云时尘自觉地等在了她的住处,他手里有木匣的来历,对子安来说,这是她最迫切想要的。   对怪象的惊异,对密文的好奇,以及,对子安的渴望,云时尘无论如何也要蹚这趟浑水。   宿弦却没料到云时尘会出现在这里:“云少主…”   “宿弦,”子安打断他,又看向云时尘道,“进去吧。”   宿弦瞠目,不赶他,居然还邀他进屋?   既然当家的都发话了,云时尘理所当然地朝着房内走去,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得意。   这算不算让情敌窘迫?   算或不算,见了宿弦那副又惊讶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云时尘心里都是爽快的。   子安驱车跟了上去,回头有些尴尬地对着宿弦道:“你…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要和他同处一室?”宿弦大惊,一个不小心竟说出来这句大大不敬的话来。   “宿弦!”子安呵斥一声,说不出的羞怒。到底她还是个女儿家,平白遭受这种话,还是从自己好友嘴里吐出来的,一时气得双拳紧握,杏目圆瞪。   “我只是和子安谈谈黎法王的事,二当家何必出言伤人?”云时尘及时转身道。   宿弦面色很是难堪,双唇抿得更紧,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一低头:“是我胡言…我回去了。”   言罢便匆匆离去,好不尴尬。   “这二当家,对你好像不一般啊。”云时尘望了望庭中皎白的月光,意味深长地悠悠道。   子安默叹一声,满心是对隐瞒宿弦的愧疚:“进去说罢。”   二人坐定,桌上即是万象阁中拿来的木匣子,繁复的密文被烛光镀上金光,忽闪忽闪,愈显神秘。   子安对于云时尘没有太多耐心:“这匣子怎么来的?你对这密文知道些什么?”   “子安,我可是刚刚才救了你一命,就不能对我温柔一些吗?”云时尘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埋怨道,“你对二当家那般和善,真是羡煞旁人。”   “本王不是道过谢了吗?”   “救命之恩,哪是一句多谢就能报答的?”云时尘笑着往前凑过来,“不如…”   “你要是不说密文的事就请回吧。”子安面如冰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纨绔子弟老是这么没正形地来招惹自己。   被她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冷眼相待,他很有快感吗?   云时尘只好讪讪地收敛起浪荡子模样,稍稍正色道:“这个木匣是同其他几个贵重玩意儿一起,自南疆来的。它本只是个装东西的,不起眼,没甚用处,就一直被扔在角落里,不曾管理过。至于上面的花纹,也没人留意过。”   “南疆?”子安挑眉。   修道不谈南疆,这是百十年来的俗语。传闻南疆多巫术,邪气凛然,正气渺茫,大道不行,从来少有人在南疆寻仙问道。   或许这真是不祥之物?   “你说它是南疆来的,可往生涧是西域大教,一西一南,怎么会扯上关系?”子安问。   “或许是黎法王去过南疆,或许是密文本就是西域的,后流入南疆而已。不过…”云时尘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按在桌上推向子安,“这个你应该看一看。”   子安将信将疑地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信笺拆开来看,里面是一张书页,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附有一幅图,画面简洁明了,大致是一个在山洞前祭祀的场面。   图上有个不起眼的角落被人用朱砂笔圈了起来,子安细看,那里竟赫然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极似密文。   “你离开万象阁那日,我又去查看了一次,这是南疆那批货物里藏着的。”顿了顿,云时尘神色严谨起来,墨珠般的眸子折射着淡黄的烛光,正视着她,道,“这上面记载的,是一个邪术祭祀,那个密文,是南疆铭文。” ☆、南疆铭文(2)   此话一出,子安心中大动。    南疆百越国虽早已对朝廷俯首称臣,然而那里地形复杂,来往不便,当地人习俗与中原截然不同,两地平日极少往来。   往生涧在西域,又如何会有南疆铭文?   子安将手中的书页放下,面色淡然:“一南一北,你这突然冒出的南疆铭文,有几分可信?”   云时尘随即换回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往椅背上一靠:“几分可信?我看是半分都没有。这劳什子祭祀啊铭文啊,想来只是传说故事,人们瞎编的罢。”   子安蹙眉:“那你把这个给我看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能与子安独处一室,促膝而谈啊。”云时尘笑得放肆,理所当然道。   “你!”子安怒目而视,这登徒子居然又调戏她!   云时尘却很是喜欢将子安挑拨得失了气度,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又长得如此绝色,整日板着个脸,冰疙瘩似的,实在是对这幅好皮囊大大的浪费。   倏地,子安想起一件要紧事来,直视着云时尘问道:“晚宴上本王的饭菜,可是你云天别院的人准备的?”   思来想去,她的内力莫名其妙忽然受阻,只能是饭菜里有鬼,子安吃饭挑剔,习惯更是难以捉摸,整个漠北唯一知道她饮食习惯的,只有初到嘉州时在云天别院被她欺负的侍女。   知晓她会吃什么,才好对点下毒。   子安可记得,初见时,云时尘自称云天别院主人,那别院侍女下毒,他这个主人也脱不了干系。   云时尘料到她会问起此事,他对此也是有不小的发现。   调整了一下姿势,仍是那轻薄的样子,云时尘的声调却沉了下来:“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云天别院的那几个侍女,死了。”   “死了?”这死得倒是巧,“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自然死亡。”   “什么?”子安满脸的不相信,质问道,“她们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忽然就自然的死了?云时尘,你唬人也要有点常识。”   云时尘并不意外她会怀疑自己,轻松地一耸肩,道:“子安,我没有理由唬你。人不是我杀的,那些怪事也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是我意中人,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听见“意中人”三个字,子安的嘴角僵了一下,双颊微微那么一红,呵斥道:“不要胡说八道。”   “我这可是真心话。”云时尘见好就收,接着说,“虽说这件事我是一清二白,却可以给你指个方向。”   子安挑眉:“往生涧巴泽尔?”   “正是。”   “说说理由。”   “理由嘛…你可曾注意过往生涧一行人的打扮?黎法王和他们的腰上都有一个吊坠饰物之类造成的坠痕,唯独巴泽尔没有…”云时尘说到一半,忽然笑了笑,“你□□如厮,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子安讶异,她还当只有自己多心,没想到这个事事不上心的纨绔子弟,也留意到了这种细节。   见她神情略有惊讶,云时尘知道自己又被低看了:“子安,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无用。”   “本王不曾觉得你无用。”鬼使神差的,子安说出了这句话来辩解。   “那你可觉得我独具慧眼,武功盖世?”   子安一个白眼翻过去:“亦不曾。”   云时尘也不失望,笑嘻嘻道:“不急不急,日后相处久了,你便知道我的好处了。”   “谁要与你相处?”子安瞪他一眼,“你这人三番五次挑衅本王,实在是放肆!”   “确实放肆,”云时尘笑语盈盈,悠悠道,“不过,子安你似乎并不是真心责备我,我屡次不敬,你都只是口头上斥我几句,并未做什么实际行动。子安,你一向这么刀子嘴豆腐心吗?”   “……”子安无言。   云时尘乘胜追击:“子安,你当真,不觉得我好么?”   子安心中倏地慌了,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跟她探讨过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就是小时候对宿弦若有若无的仰慕,现在想来也只是由于她小小孩童,孤身一身,渴望一个同龄的玩伴。   论道也好,修行也好,子安懂的比谁都多,可云时尘此番热烈大胆的表态,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张真人说过,有事没事,念念净心咒。   子安默念了几遍,稍稍平静下来,抬起眼眸,又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你好或不好,与本王无关。若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你且请回吧。”   云时尘满意地勾起嘴角,对于子安的反应,他很是欣慰。   倘若一个人心如止水,任你身生百口,口吐金莲,她也是古井不波的。   可倘若这个人的心被你撩动了,就另当别论。   她会慌乱,会不知所措,会故作镇定,可内心还是茫然纠结。   这个玉王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向来高高在上,虽是花样年华,恐怕连个敢于对她表露心迹的男子都不曾有过。   真凉薄乎?非也。   她只是终年不与常人多有交际,不懂得人情世故,风花雪月。   玉子安好比刚出水的清莲,初见光的冰凌,懵懂而天然,除了苦修参道,其余概不关心,也概不知晓。   又怎么比得过云时尘这风流浪荡的公子哥?   他只需放浪一些,无礼一些,直白一些,表表心迹,说说俏皮话,让子安看到一个与自己生活周围的人完全不一样的个体,这凉心,也就暖了。   更何况,他刚刚还救了她一命。   今日的功夫做足了,他也及时停手,给子安一个缓冲吸收的空间。云时尘站起身来:“那我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言毕,推门而出,徒留子安一人烦恼。   一夜无眠,子安没想到,自己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平时躺下,合上眼什么都不用想,任由真气在经脉中游游荡荡,转几个圈,也就不知不觉去会周公了。今日脑子里却都是往生涧、密文、云时尘……   种种乱事,搞得她周天运行磕磕绊绊,没走几步就咚地撞上岔路,烦躁得很。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竹苑就忙碌起来。今天是玉王城的贵客回中原的日子。   宿弦早早的就在子安门前候着,一如往常的平静,仿佛昨晚的尴尬从未发生过:“子安,我们要回去了。”   子安从里将木门推开,虽是一晚没睡好,却并不见她脸上有倦色:“走吧。”   她来的时候就是轻装简从,没带什么行李,几个随从收拾得也很利落,待她用过早膳,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南行进,按子安的意思,玄霄崖并未准备多大的排场来送她,只和云天问在竹苑门口道了个别,就此离去。   云时尘却一直坚持跟着她,执意要把她一路送出漠北。他只一人一骑相送,老爹云天问也拿他没办法,子安知道赶不动,也就默许了。   一日两日,不觉间便行至御门关,过了御门关就是中原。此番漠北之行,半月有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期间大小事宜,让人有些疲惫。   看来她真的太久不出玉王城,待到再回中原之时,子安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子安,”云时尘勒马横在路中央,对着车内的子安高呼,“我特地来送送你,不出来与我告个别吗?”   子安闻言一愣,不作声,暗自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见子安无动于衷,云时尘挺了挺腰背,站在那里,一副“你不出来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无奈,子安只好将车门打开,坐着轮椅在车前问:“如何告别?”   “无他,”云时尘笑道,“只再见见你便足矣。”   这话说得,让她好不尴尬,双颊险些又飞起两朵红霞,还好被她及时压了回去。   “见也见了,你可以让路了。”说罢,子安缓缓转动轮椅驶回车内。   云时尘望着子安的背影,西风烈烈,卷起两人的衣袂,飒飒的在空中翻腾,子安的长发也被撩起,在昏黄的原野上抖动如绸。   云时尘没来由的轻叹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见一阵劲风掠过,子安被风吹起的发丝仿佛被抽了一下,将她的后脖颈暴露出来。   只一瞬间,又重新挡住,随即佳人入帘去,刚刚的一瞬恍如幻象。   他却瞳孔猛然紧缩。他不会看错。   原本应是一片雪白的皮肤上,赫然浮现出一个两寸长的诡异印记,与往生涧法王玉佩上的图案十分相似。   那是南疆铭文。 ☆、再涉险境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虽已是春光融融,可玉王城高居山上,比山麓的市镇凉爽了一些,内城的草木正长得繁茂,桃红柳绿梨花雪白,远处望去,红焰腾腾,绿云扰扰,白絮纷纷,如朔风带飘雪散落山间。   回到王城已有三日,子安又过起了往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大道成的生活,暂且将密文搁置一旁,先图一个内心清净。   可宿弦却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从漠北回来,子安总觉得,宿弦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却迟迟不肯开口,偶尔有时甚至和她讲话时也心不在焉。   于是,她就将他约到了别院的桃林,备了些茶水,想好好谈谈。   一青一白二人对坐亭内,子安持一杯绿茶,低头浅浅的品了一口,看看枝头鹅黄的阳光,又看看对面的宿弦,缓缓开口:“宿弦,我觉得你有什么心事。”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颤,宿弦浓密的睫毛抬起又垂下,终是颔首,“是。”   “今日没有旁人,你有什么就说吧。”子安道。   忽的一阵东风起,掠过奇曲的枝头,将这一园夭夭桃花卷起,在空中四散飞开,几瓣嫩红飘落桌上,其一更是躺在了宿弦杯中。   宿弦指尖微扬,对着桃瓣轻轻一勾一挑,隔着空气用内力把它挑了上来,悬着转了个圈,忽忽悠悠地随风去了,那隔空移物的路数,居然和子安十分相像。   “你的修为何时练得如此精进了?”子安讶然,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宿弦是她的朋友,是知己,是她在茫茫漠漠的世上少有的几个能倾心相交的人之一,他修为提升,她自然为他感到由衷的开心。   宿弦本人却没那么高兴了,沉沉道:“也就是在漠北的那段时间吧。”   “怎么,有了长进还不开心吗?”   “子安,”宿弦道,眉宇间是浓浓的忧虑,“你与玄霄崖的少主,是有什么情愫吗?”   握杯的手指紧紧收缩,子安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件事来:“你怎么如此问我?”   “我见你对那云时尘,与对常人有些不一般。”宿弦道,“还有你们二人几次单独谈论,我有些担心。你素来不与人交往,不知人心险恶,我担心你会被蒙蔽。”   一字一句,统统正中子安心口。   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子安呷了一口清茶:“我与他没什么瓜葛,只是有些事需要问他……纵是问了,我也不大相信他的。”   “那就好。”嘴上这么说,宿弦心里的担忧并未由此减少。   突然想起一件事,宿弦抬头道:“昨日往生涧有人来信,要邀你到西域去。”   往生涧?子安蹙眉,提起那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阴鸷的教主巴泽尔,还有惨死在她面前的黎法王。   除了诡谲恐怖之外,她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个神秘的宗教。   宿弦从袖里抽出一封信笺,青底黑边,封口处绘着个复杂的宗教图案,他把信递过来。   子安伸手接住,拆开来看,里面只一张薄薄的白纸,上面的毛笔字倒是很工整,看不出这竟是出自一个西域人之手。   宿弦不作声,默默等着她读完信笺,才问:“写的什么?”   子安眉头紧锁:“巴泽尔邀我到往生涧去……想谈谈黎法王之死。”   信上说,黎法王死得诡异,可他生前接触过的教外之人就是子安。   巴泽尔有些要事想和她当面谈谈。   这是一封诱惑,充斥着黏腻的谜题,撩拨着她往阴沟里陷,要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前路茫茫,尽是陷阱,名为往生,实则向死。   但一切答案都在那里。   明摆着的请君入瓮,路人昭知的挑衅,玉王要不要接受?   宿弦放下杯子:“你要去吗?”   “宿弦,”子安不答反问,“那日,黎法王死在我面前时,跳出来的恶犬,你可觉得它是真心要伤我?”   “什么?”   子安眉头皱得更紧:“它当时从皮囊中脱出来,第一反应竟不是直接扑过来,而是伏在地上,既不龇牙咧嘴,也不高耸颈毛……狗咬人不是那样咬人的吧?”   一般犬类伤人,都是耳朵前伸,稍向两边舒展,前额起皱,唇部翻卷,颈背部兽毛耸立竖起,腿部僵直,身体前倾。   可那条恶犬……整个身体贴着地面,跟平常的犬类无一相同。   那个姿势,也不容易发起进攻啊。   宿弦回想了一下,沉吟片刻,回道:“也许它与平常的狗不一般,咬人也是不一般的吧?它要害你,这是宴上众人都看到的。”   “那便是我多心了吧。”子安颔首。她其实也只小小的见过一次恶狗咬人,彼时年少,想是没记清楚,“往生涧,我去。”   却不知,远在千里外的云时尘,竟也对小黑,问了这个相同的问题。   “啊?”小黑一脸茫然,“那恶犬是不是真心要咬玉王?属下又没问过它……”   云时尘呵斥一声:“啧,我是要你好好想想,当时那条恶犬的动作举止,像是要咬人的样子么?”   小黑眼睛往上一翻,细细回忆起来,当时他也在左右侍奉,见过那个场面的。   好像……是与寻常的狗咬人不一样。   “属下觉得,”小黑将信将疑地开口,“那恶犬起初并非要扑咬玉王。”   不过那玩意儿,丑得那么别出心裁,还能算狗吗?   云时尘颔首,小黑的回答证实了他的想法。   沉默之时,却听沐铃楼在外高呼:“表哥!”   随即推门而入,完全不管云时尘一脸不爽。   绕过小黑,沐铃楼径直大步走到桌前:“表哥,这次往生涧我也要去!”   “你去干嘛?”云时尘扶额,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往生涧给他发函了?   “论道会你就不许我去,王爷出了那么大的事,我都没能及时帮帮王爷。”   “她没受伤,不用你帮。”云时尘一脸无奈,“王爷不喜欢女人,你放弃吧。”   沐铃楼提高了声调,义正辞严:“那可不一定。我知道你想独占王爷,不过我可是看出来了,王爷对你没感觉,你才是早点放弃吧。”   云时尘彻底失去耐心,一指门口:“小黑,把她带出去。” ☆、比邻而居(1)   水汽氤氲,檀香缭绕。   宿弦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薄雾袅袅,脚下虚浮飘飘,不知为何自己在子安的私人汤池里。   前方的水雾里隐隐约约有半个女子的人影,沉在水池里露着肩头,留了个单薄的背影给他。   是子安吗?   宿弦想开口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莫名来的风将一地白烟拂散,池中的的确确是子安——片缕不加正沐浴的子安。   宿弦脸上蓦地一红。   子安察觉到身后的人,竟也不惊不躁,将背后濡湿的青丝捋到一侧,缓缓起身浮出水面,将雪白的脊背对着他。   宿弦瞧见她颈部隐隐绰绰有个寸许长的花纹,只觉得更加的口干舌燥。   他想提醒她,却说不出话;想就此离开,却迈不动步子。   子安却在此时,转过了身来。   肤如凝脂。   一朵清水芙蓉绽开在宿弦眼中。   宿弦瞳孔一紧,只觉体内气血翻腾。   一室春光,子安笑意融融,任剔透的水珠从身上滴答滚落,池面微波荡荡。   她双手撑着池边,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宿弦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子安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却在此时,她的后颈蔓延过来几道青黑的花纹,贴着肩胛匍匐前进,似藤蔓似流水,飞速倾斜而下,自背部向前裹住她的身子。   胴体雪白,花纹青黑,密密麻麻,红极返紫,满身密文诡谲万丈,唇角狂笑未减半分。   竟宛如恶鬼修罗。   倏地一道青光闪,只听刃入肌肤声。   子安脸上的笑突然僵住,明媚的眸子瞪得滚圆,浑身上下蠕动的花纹也仿佛被打了七寸的长蛇,停下蔓延的步伐,伏在皮肤上痛苦地抽搐。   宿弦望去,一柄赤青长剑不知自何而来,从身后直穿透了子安的胸腹。   血流如注。   殷红,赤青,漆黑,靛紫,纠缠不清,揉做一团,眨眼间染透了整个汤池。   怎么回事?!   宿弦大骇,忽然手中一颤,垂首,那柄青光剑竟赫然出现在自己手里。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他…杀了子安?   像是被活埋在了土里,宿弦胸口发闷,根根肋骨舒展不得,十指紧握,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来,说不出的心痛惊恐。   再也站不住脚,他向后急急退去,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冰冷的木门,心底的黑暗涌上双眼。   蓦地睁眼,白光刺目,眼前是微微晃动的车壁,耳旁是辘辘作响的车轮声。   身侧,是一脸惊疑,直直望着他的,完完整整的玉子安。   原来是一场噩梦。   “宿弦,”子安望着他额头的薄汗,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胸中心脏咚咚作响,刚刚的梦境太过诡异,夹杂着他的…一些奇怪的感情,让宿弦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疼。   “梦…魇着了。”   宿弦有些尴尬。   “咳…是吗,那耳朵怎么还红了?”子安掩面轻笑。   “大概是…压的吧。”   “只压着一侧,另一侧却也红了吗?”子安调侃道。   “我…”窘迫,他竟无言以对。   总不能告诉她,他方才在梦中看到了她的身体吧?   非礼勿言。   “该不是…”   “子安,”宿弦忙心虚地开口打断,“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考虑了两天,他们还是决意去往生涧。   “嗯。”子安敛了笑意,拂拂衣袖,“这次随行的都是王城里有些真本事的人,若真是出了什么冲突,也好有个照应。”   不知越过了几道山河,直到方圆千百里都是苍莽的黄,才是到了西域地界。   沙漠中矗立着几座石山,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灰黑的山中金光点点,便是往生涧圣殿所在。   要进往生涧,需得先穿过两座石山的夹缝处。   换了骆驼,顺着一线小径向上行驶,山上的金楼玉宇轮廓愈发清晰。   羊肠小道尽头,豁然开朗,但见眼前锦绣庙宇——   左金黄,右银霜,尖阁接碧霄,深涧通地府,前是楼阁层层落落,后是沙海漠漠茫茫。   飞沙鸣,清风吼,悬崖峭嶂;太白高,北辰远,那寻天极?   站在此巍峨楼台面前,只觉自身如蜉蝣置于沧海,稚鸟悬于长空。   人,竟是这么微小的。   贵客远道而来,前来迎接的是一教主二护法三长老四法王十人…   不,去掉一个已故的黎法王,共有九人。   无论是以世俗身份,还是王族身份,子安都是受得起这上等礼遇的。   巴泽尔上前微微弯腰,右手置于左肩:“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子安淡淡笑道:“劳烦教主了。”   “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到客房休息。”巴泽尔直起身子,示意身后众人为她让路。   宿弦推着她,由人领着往客房走去。   往生涧的客宿楼阁也是尖顶白壁,正对着一湾水潭,远处天地间仿佛全被沙黄侵蚀,只剩绿洲的这点绿色坚守着。   “景致还不错,跟王城是截然不同的…”子安喃喃道。   “又想在王城里造个一样的?”宿弦轻笑,“玄霄崖的假景才刚布置好。你这出门一趟就带回一片风景,真是个风雅王爷。”   “我不能常外出巡游,就只好这样把景挪到自家来了,若我得了大道,还要把这些都搬到天上去…”   闲谈间,忽而一声清亮的“王爷”从远处传来,子安挑眉:这声音好熟悉…   不是那玄霄崖的沐铃楼吗?   果然,一抹鹅黄自小径那头飞出,衣带飘然,沐铃楼一路小跑着就冲了过来,满面桃花:“王爷,你也来了!”   子安自然是要来的,她知道云时尘也是要来的。   实际上,她能这么果断地决定到往生涧走这一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云时尘。   只是这个对自己…情意绵绵的姑娘,子安没料到她也会跟着。   “沐姑娘…”子安苦笑,“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铃楼见了王爷,心里只有欢喜,实在是…”沐铃楼低头娇媚一笑,“不能自已。”   子安更尴尬了,云家的人,讲话都这么直白吗?   宿弦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子安。”云时尘的声音意料之中的传入众人耳中,可来源的方向却有些出人意外了。   子安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高高的楼阁上,一扇皎白的窗子正开着,里面云时尘探出半个身子,望着他们:“铃楼没吓着你吧?”   沐铃楼恼怒地回头大吼:“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吓到王爷?”   子安苦恼地蹙眉,沐铃楼是没吓到她,可云时尘吓到她了。   准确的说,是云时尘的住处。   正对着她所要下榻的屋子。   两栋楼阁比肩而立,两扇窗子面面相对。   往生涧历来的客人们,相处的都很不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喝酒不开车 不知道是哪个小天使一直在看,更新的都有那个1点击_(:з」∠)_很感谢 ☆、比邻而居(2)   子安蹙眉,不去回应他。   云时尘却唇角一勾,翻身跃出窗子,衣袂飞扬,竟是直接从丈许高的楼阁上纵身跳了下来。   有楼梯不走,秀什么轻功啊?   就你腿好。   子安默默地翻个白眼。   云时尘稳稳落地,青砖上灰尘只扬起半寸,仿佛有几只无形的手瞬间将他的衣角捋平,不染风尘。   气运行得还不错。   虽然他的行为,有那么一点风骚,子安还是很欣赏云时尘的功力。   “子安,”云时尘依旧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嘴角浅笑风流倜傥,“几日不见,可曾想我?”   “自恋。”子安觑他一眼。   云时尘往前两步,踏在沐铃楼前面,将子安和她隔开:“我比你早到了两日,不如就由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不必。”一口否决。   沐铃楼往上迈步,却被云时尘挡了下来,不服气地瞪他一眼,伸着脑袋巴巴地望着子安殷切道:“那就由我来带王爷逛逛吧!”   一直不曾开口的宿弦此时委婉道:“不劳烦沐姑娘了,子安的一切自有在下陪着。”   沐铃楼瞠目:“什么意思?”   怎么就一切都是你陪着了?   云时尘亦是心里一阵不痛快,这青梅竹马真是他的一大障碍。   子安对此话不置可否,在她听来这不过是她这边的人和玄霄崖之间的对话,无关风月。   宿弦是她玉王城的人,自然是要陪着自己的。   完全没毛病。   “回客房。”子安淡淡道。   经过这两次接触,她明白一个道理:玄霄崖的人,都对求偶异常执着。   宿弦会意,推着椅子便向客房走去。   到门口前是一段盘旋而上的小路,身侧是无边的大漠光景,身后是云时尘和沐铃楼两个小尾巴。   谁叫这客房设计得如此接近呢?   子安忽然想起民间的邻里之间,大概也是这样,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尴不尬的。   “客房在主殿以南,早晨可以看见日出,傍晚能观赏日落。”云时尘自顾自地介绍着,也不管子安听没听。   眼看就要到分道扬镳的路口,他顿了顿,向西方望去,意味深长悠悠道:“西边是幽阳海,里面那高耸的黑色石山名唤积雷山,是往生涧的禁地…”   子安一恸。   黎法王死前沙哑揪心的遗言再次响彻耳畔:   积雷山…通天塔…   竟是在往生涧?   见她动容,云时尘知道自己是说对了,笑得得意,他跨步走过子安身畔,俯首道:“呀,已经到了这里了。子安,你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从容离去。   “诶?这就走了?”沐铃楼一脸不舍,“那…铃楼也回去了,王爷好生歇息。”   哒哒哒,那抹鹅黄也随之走开。   四人各怀心事回到各自住处,屋外日落月升,屋内灯火初燃,稍作调整,就已经入夜。   望向窗外,子安正对着云时尘房间的窗子,只见一个黑色的剪影在昏黄的烛光里晃动,随即消失在窗边。   大概是睡下了吧。   子安刚要关上窗子,那边的人影却忽然再次出现。   还朝她挥了挥手。   旋即再次消逝。   子安面上一红,这场景不知怎么,让她想起“灯火阑珊夜,佳人幽会时”之类的话。   好不暧昧。   犹豫再三,她还是咬咬牙,推开门驱车朝着云时尘的住处驶去。   我是来谈正事的,与风月无关…   默念着安心定神的话,她终是到了云时尘客房门口,伸手不知要怎么敲门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眼前的云时尘褪去了外衫,着一袭墨蓝长袍,仍是那副撩人的浅笑,背着暖暖烛光缓声道:“子安深夜造访,可是想我了?”   此话一出,本就窘迫无比的子安,更是双颊通红。   极其别扭地清清嗓子,道:“你明知本王是为了…”   “呵呵,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云时尘为她把门敞开,“王爷请进。”   子安蹙眉,有些尴尬地抿唇,还是驶了进去。   这房内布置倒是简约,衣架上是脱下的衣物,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橘红的纱帐笼着床榻,除了书架和一些饰品,别无他物。   案面上铺着宣纸,上书几首诗作,看来云时尘刚刚就是在这边写字。   子安瞟了几眼,还挺不错。   在桌边坐定,她回头望着云时尘问:“你怎么知道积雷山的?”   硬着头皮顶着尴尬,她就是为了这三个字来的。   白天他丢下一句话就走,摆明了是要她主动上门。   现在门也上了,子安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   云时尘却悠哉悠哉,插上了门,踱步到她身边,俯首,唇角勾起邪魅的弧度:“子安啊,你是真胆大还是假糊涂,半夜三更独自一人来到男子房中,不怕我非礼你吗?”   话说的没错,她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还一脸…□□。   面上起红云,心中却早已升起了防备,指尖轻挑,金线虫只瞬间便无声息地攀上了云时尘的衣领,悬在他的脖颈间。   “你不敢的。”子安淡淡道。   笑话,她玉王城头把交椅岂是白坐的?   不曾想云时尘脸色一转,轻薄的表情换成了欣慰,笑道:“不错,你既有如此实力,我便放心了。”   子安蹙眉,手中动作却不放松:“放心什么?”   “放心你虽无防备之心,却有防备之力啊。”   这话她不服。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她心性太单纯,但子安自己觉得,大多时候自己还是很机智的。   云时尘看出她心里有异议,轻笑出声:“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子安不耐烦道,“回答本王的问题,积雷山,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到时,我也与你一般,闲来无事就看看景,读读书。”云时尘道,“见那黑石山拔地而起,颇显突兀,一问才知那是禁地…”   顿了顿,他笑道:“你知道,我对带‘禁’字的事物,总是感兴趣的。”   子安不语。这她早看出来了。   “于是,我就夜里悄悄潜了过去。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座高塔,名唤通天塔,进了门,里面石柱上密密麻麻全是那些密文…”   云时尘正色沉声道:“然后,我便与巴泽尔相遇,当场送我回了这里,没想到当晚玄霄崖的人除了铃楼竟一个也找不到,自此便孤立无援。”   看着子安的表情由疑虑到震惊,云时尘深吸一口气:“我本想立刻联系你,让你速速返回,却苦于没有半条途径。想必此刻玉王城的人也已被往生涧隔离。如今,你我都是被软禁了。”    ☆、无一响应   怎么可能?   子安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云时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头长毛飘逸逗趣玩耍的猴子。   “你又在逗本王?”   云时尘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你可以去试着召你的人,看有无回应。”   子安蹙眉,见他如此认真,她心里又动摇又惊慌。   真如云时尘所说,二人都被软禁了吗?   “子安,”云时尘垂眼,浓密的睫毛下竟闪过一丝难掩的兴奋,“往生涧这淌水浑浊得很,看来你我是要一同去涉入了。”   听了这话,子安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敢来往生涧,一半原因就是知道云时尘必定也会受邀来此。   这人虽然纨绔,终日没个正形,还总是有事没事地调戏她,但论起武功头脑,他还是相当了得的。   有云时尘做盟友,她的胜算就大了几成。   可是这也意味着…两人以后的关系,会更加紧密。   子安不懂,为何每次受他撩拨时,自己会禁不住的羞怒。   重点,还往往是那个“羞”字。   “本王还不知你所说的真假,”子安缓声道,“待验明真相,方可相信你。”   “那不如即刻验明。”云时尘挑眉。   “信号弹都在本王房中…”   “那我们现在就去你房中啊。”云时尘一下子振奋起来,往前一步就要来推她的轮椅。   “放肆!”子安瞠目,慌忙向后退去,呵斥道,“你一个男子,如何能进本王房屋?况且现在深更半夜,成何体统!”   金线虫示威一般晃动着。   云时尘挑眉:“我还当你是江湖中人,不拘泥那些细枝末节,怎么如此扭捏?不过是去屋里取个东西,放个信号弹,又不会做什么…还是说,子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子安闻言又是一阵面红耳赤:“胡说什么…去,便去吧。”   金线虫失望的垂下。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不过要叫上宿弦。”   云时尘一阵不悦,转念一想宿弦是玉王城二当家,出了这等大事叫上他,合情合理。   “也好。”说着走过来又欲推她。   子安再次将他拦下,瞧了一眼门口:“本王自己走,你去开门。”   不甘心地撇撇嘴,云时尘也不违她的意,乖乖去为她开门:“王爷请。”   子安一愣,听惯了他“子安子安”的直呼姓名,改回“王爷”的称呼,却有些不顺耳了。   驶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子安问:“你我这半夜里来回走动,往生涧的人都不管么?”   云时尘拿起外袍披上,一边回答,语气里满是轻蔑:“他们还不敢管这些。虽是软禁,可在这阁楼范围内,我想做什么,还没人出来干涉过。”   再不济,他还是玄霄崖少主,是如今江湖上一代翘楚,惹了他,管你往生涧往死涧,全叫你下地狱。   子安颔首,目前他们还是安全的。   宿弦打开门看到眼前一男一女出现时,仿佛白日见了鬼。   待子安解释了其中缘由,宿弦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中一切都像一段评书。   “子安你…没被下迷魂药吧?”大半夜带云时尘跑自己屋里放信号弹,不是魔怔就是疯了。   子安其实也觉得自己神智出了问题,只有云时尘异常坚定:“去便快去,在这里站着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大漠夜里凉,对子安身体不好。”   “咳咳。”子安及时打断他,“一起去吧。”   宿弦叹了口气,只好披衣跟上。   推门入室,点上灯烛,云时尘挑眉,玉王还真是个大财主。   子安带的物件不多,却个个都是珍品。雕花的玉杯锁着金边,丝绸的被褥穿着银线,汉白玉的砚台上刻的是仕女图,衣架上整整齐齐挂着六件衣裳,件件蚕丝为线,镶玉贴金,烛光下熠熠生辉。   “王爷倒是活得滋润。”云时尘调侃道。   子安不以为然:“不过几个小玩意儿罢了,值不了几个钱。宿弦,去把信号弹取出来。”   宿弦闻言便自觉地去柜子里翻找,片刻便拿出几个与成年人手掌一般长短的卷轴一样的东西出来。   云时尘道:“这便是玉王城的信号弹?”   他见过木制的竹制的,眼前这几个…却仿佛是精铁打造的。   还做得如此精致,通体布满云纹。   信号弹而已,用完便扔的东西,玉王城再怎么奢侈,也不必在这玩意儿上费钱吧?   子安看出他的想法,道:“玉王城的信号弹自然与江湖上那些低劣凡物不同,这是专门找工匠打造的,材料都用上等的精铁,构造也不同,可以装填弹药重复使用,弹口却不留一丝火药痕迹。”   “那倒是方便,出门只用带一根和些许弹药就好。”云时尘赞许道。   子安无不自信地微笑,她设计的东西,怎么会不好。   却说宿弦已将信号弹装填好,走到窗边,回头仍是不确定地问道:“真要放吗?”   如果云时尘说的都是假的,他们怎么跟往生涧解释大半夜放信号弹的事?   睡不着闲的来找乐子?   子安却是颔首:“放。”   宿弦领命,纤长的手指拉开火栓,铁筒微微一震,弹药“噗”的一声钻出筒口,嘶鸣着便向天上冲去。   咻咻的空气摩擦声渐行渐远,弹药在漆黑的夜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金色尾巴,直升入万丈天空。   到了极限,它便炸裂开来,火光四溅,起初是灼灼金蛇,狂飞乱舞,而后是腾腾红焰,漫天赤光。   焰飞千丈有余,光照九霄云外。   这便是玉王城的赤金龙光。   云时尘啧啧称赞,这一个弹珠的造价,怕就要比得上一车寻常信号弹的价格了。   真是财大气粗。   按例,玉王城的人见了这赤金龙光,不论在何处做何事,必须立即放弹回复。   可此时这茫茫大漠中,竟无一响应。   夜黑如墨,冷风呼号,沙海一直涌向天的另一边,似乎也裹挟着玉王城几十号高手,入了阿鼻地狱。    ☆、世间剧变   忽然听得一阵隆隆之响,自九天传来,抬眼望去,只见那方才被赤金龙光照耀过的漆黑夜空,此时竟隐隐透出鲜红的色彩,似是九天正往下滴出血来。   再片刻,云层撕裂,竟是一个光闪闪的大火球轰然而下,火光冲天,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红。   竟是一枚巨大的陨石直落下来。   一时候,天地间日星隐耀,沙海上风暴四起,那火球越来越近,千山崩塌,万壑决裂,天火燎原,黑石烧成了红豆,高楼夷成了平地。   无论是巴泽尔还是各法王还是积雷山还是通天塔…尽数湮灭,子安等人眼前一黑,也纷纷被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周遭已是千疮百孔,一地狼藉。   连宿弦也被飞石击中头部,死去多时。云时尘却所幸活了下来,只是浑身上下也伤痕累累。   世间剧变竟惨烈如厮。   子安思忖片刻,既然修道如此艰难,倒不如归隐山林,辟处田产,结婚生子,安度此生。   她看着云时尘,云时尘也正看着她。   二人遂遁入山中,不复出焉,一生平安。   …   开玩笑的   这个是前段时间备考时候的一个小…结局2333333 作者有话要说:  Bazinga! 你们尽管猜真相,猜的出来算我输! ☆、我会护她(1)   无一响应。   直到黑夜吞噬了残光余辉,了无星辰的天空重新归于寂静漆黑。   恐慌像泉眼一样默默地渗出来,在子安心底不疾不徐地扩散,节制而有分寸。   难道真的…玉王城的人,都被困住了?   宿弦此刻的惊与异,丝毫不亚于她。   两人同时把不可思议又极不情愿承认现实的目光投向云时尘,后者虽然很得意自己给他们造成的情绪波动,却又不满二人的默契。   他们这种亲近,让云时尘越看越觉得不痛快。   “如今,子安可信我?”压了压内心的小情绪,云时尘的语气中不无得意。   从赤金龙光消逝后,子安的眉头便再也没有舒展开过,只是沉沉道:“往生涧…既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往生涧,本王定要给它端了。”   云时尘莞尔一笑:“那便由我来助你。”   子安忽然疑惑:“你怎么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处境吗?”   “那子安觉得,我是为何明知有险,还偏要到往生涧来的?”云时尘轻笑,“还不是为了你。”   空气中净是子安的窘迫。   “咳咳。”习惯性地清清嗓子,子安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你那里还有几个能调动的人?”   云时尘道:“小黑和铃楼。”   她倒不是很了解这两人,只知道小黑是云时尘的随从,似乎武功很是了得。   至于沐铃楼……身手如何尚不得知,性向倒是很明晰。   且算是多了两分力量吧。   “二人现在却在何处?”子安问。   没想到云时尘只打了个响指,扬声唤道:“小黑。”   门外一阵窸窣,不多时便出现一个黑影,直直的站在那里,应道:“少主。”   这……这人是鬼画符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黑内心也是很无奈:到了往生涧,他就被少主安排在暗处,时时刻刻跟着他们,却不能暴露一点行踪,独自一人暗搓搓躲在阴影里,他已经两天没有沾着一丝阳光了。   跟个鬼魅一样,他也很绝望啊。   云时尘命令道:“去把铃楼叫来。”门外又回了一声“是”,黑影旋即融入夜色,朝着沐铃楼的客房悄无声息地涌去。屋内复交谈了几句,一炷香的功夫,小黑便同沐铃楼一道返回,进入房中。   反插房门,云时尘简单说了几句现下的情况,两人本就已知被困真相,很快明白了此刻的处境。   “既然都清楚了,接下来一切听本王的安排……”身为堂堂玉王,一向说一不二的子安,理所当然地承担起领导者的地位,准备发号施令。   “等一下。”云时尘立即打断,“为何是你安排?”他好歹也是最早发觉往生涧阴谋的人,怎么就不是他这个大男人来领头?   这样他怎么树立自己英明神武杀伐夺断的形象?   子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难不成让你做安排?你一天到晚除了轻浮浪荡,还做过什么?”   云时尘语塞,他想说,在两人见面之前,他就不知为了她做了大大小小多少事了。   可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抿抿唇,云时尘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做出一副“你说了算”的表情。   子安正襟危坐,一字一句道:“眼下要务,是先出了这被软禁的客楼,五人太容易暴露,不如分头行动。本王……”   “等一下。”云时尘再次以这种标准句式打断她的话。   子安不满地瞪他一眼:“又怎么了?”   也不知是打插科打诨还是认认真真,云时尘道:“既然此番是隐秘行事,还请王爷免了‘本王’这自称。”   子安皱眉:“是不是答应了你就不再打岔?”   “正是。”云时尘呵呵地点头。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自称“本王”也只是为了给玉王城装面子,她平日里对宿弦就是以你我相称的。   不耐烦地点点头,子安权当打发了这个多事精,敷衍道:“好。”   谁让眼下人手紧缺,他又偏偏是一行人之中的中坚力量呢?   云时尘满意地双手环抱在胸前,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原本提这个要求也只是他一时兴起,不过是不喜欢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腔调,想听她拉下身段,好好跟他说话罢了。   却说摆平了这个闹人精,安排才正式下达。   “这里按实力排,我,云时尘,宿弦,小黑,沐姑娘。分头行动便要分两队人马,宿弦与云时尘一道,其他二人与我一起…”子安冷静地下达命令。   “为什么我要和二当家一起?”云时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其实他还想问,怎么她就成了实力最强的了?   虽然,他不敢问出来。   子安理智的分析:“此番情势不容乐观,前路吉凶尚没有定数,分组自然要讲求平衡,首位的带末位的,中间部分两两结合,便是最妥帖的法子。”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请少主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到这里。”   言语间,仿佛是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云时尘不作反驳,无奈又不甘地再次噤声。   子安接着说:“云时尘既然到过积雷山,你们二人就去调查那里,我们去找黎法王的故居,想必也能有所突破。最迟卯时,无论有没有收获,探寻结束后到涧口西南小道会合。”   说罢,便要驱车往门外走,沐铃楼却在此时殷勤地上前扶住椅背上的把手:“王爷,铃楼来给你推。”   “……嗯。”   屋外仍是夜色弥漫,穹顶漆黑如墨,散落些许星辰,旷野之上尽是苍莽的黄,夜风阵阵,在座座沙山上穿行,低声浅唱着古老而沙哑的调子。   “二当家,”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云时尘不情不愿的幽怨表情忽然一变,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倚着柱子悠悠道,“可算是逮到与你独处的机会了。”   自打漠北一遇,他就盯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玉王城二当家。 ☆、我会护她(2)   自打漠北一遇,他就盯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玉王城二当家。   早听过数年前宿弦半招惜败玉子安,退居玉王城第二的事,彼时十六岁的他,却已扬名天下四年有余,贵为上一任玉王的关门弟子,天纵奇才,在子安出现前,宿弦几乎被认为是内定了的王位继承者。   说来他都替宿弦觉得可惜,半招……啧啧啧,只是半招。   同为传奇人物,玉子安更胜一筹,宿弦便成了那个时时刻刻站着她身后推着轮椅的背景。   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甘于屈居人后呢?   起初,云时尘以为或许是因为爱慕,可后来他发现,宿弦每每望向子安的眼神,似乎总是掩着什么别的情绪。   百思不得其解。   却在他们离开漠北后,被他查出了其中端倪。   云时尘环抱双臂,头一歪,轻轻靠在身旁的柱子上,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装作心不在焉道:“二当家杀了我玄霄崖的人,打算怎么赔啊?”   宿弦波澜不惊的脸毫无变化,冷声道:“云少主在说什么?”   “云天别院的那几个小丫头,二当家可还记得?”云时尘悠悠道,“那万象阁木匣子上的未棘粉,总还有点印象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宿弦的声音更加清冷。   云时尘将脑袋从柱子上挪开,轻笑着摇了摇:“想来二当家是半夜被我搅了清梦,脑子也糊涂了,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盯着宿弦阴沉的脸,云时尘食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臂弯,缓缓道来:“还记得木匣子上被人涂了未棘粉,子安无意间触到,血流不止,当时铃楼专心处理伤口,你那时是离门口最近的,却一直盯着她目不转睛,才给了黎法王趁机逃走的机会。”   “你作为玄霄崖少主,还让外人在眼皮底下带着万象阁的东西逃走,又怎么能怪我?”宿弦辩解道,“我关心子安,又有什么过错?”   云时尘点点头:“嗯,说得好说得好……可我在万象阁里找到有人闯入的痕迹,不巧那痕迹又出现在二当家身上,这怎么说?”   不等宿弦再开口,云时尘接着说:“我那第六层有些不一样,每日都有人往各器物上洒些特制的粉尘,肉眼不易看见,一旦沾上,无论如何都洗不下来,这粉尘是玄霄崖饲养的一种小虫的食料,十里之内,不管粉尘的量有多微小,这种小虫都会循着飞过去觅食……   “我邀子安到万象阁的前一天晚上,忽然有一些小虫无端的躁了起来,在笼中乱撞,放出去后,它们就那么兜啊转啊,居然循到了二当家的住处。”云时尘笑道,“巧的很,差人去万象阁查看时,那木匣子上的粉尘果然被刮蹭掉了一些,再一看,上面还覆了一层未棘粉。”   宿弦心里一紧,袖下的十指不禁握了起来。   云时尘这边却仍不停歇:“我是不晓得二当家是如何得知万象阁有那么个小匣子的,不过依我所见,二当家大概是盘算着次日跟着子安四处闲逛时,提一提有个藏珍匿宝的地方,再引她到阁中接触那个被你涂了未棘粉的匣子,而后找个机会把匣子交给黎法王。   “我这个人呢,一向乐于助人,也不劳二当家费心,主动找上了你们,把二位请到万象阁中,方便二当家的计划……至于法王的到来是你暗中指引,还是纯属巧合,我就不得而知了。”   “云少主故事编得倒是很好,”宿弦的语气愈发阴冷,眼底压抑着幽寒的戾气,那是常人从未见过的,“不去天桥下茶铺里做说书人,实在是可惜了。”   云时尘撇撇嘴,换了个姿势倚着柱子:“那便再说说那几个小丫头。   “做下人的也是为难,愚钝不好,精也明点也不好。先是摸不透玉王的喜好,被数落了一通,可也是因为知晓了这喜好,反倒死于非命。   “宴上子安的饭食里被下了药,千里漠北知晓她那些特别规矩的人,除了云天别院的丫头们,也就只有二当家了吧。那晚桌上菜肴并非由她们几个准备,却好巧不巧正合子安的喜好,想来是二当家怕子安不习惯,特意代劳,真是用心良苦……   可惜我实在眼拙,看不出二当家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给菜里下毒的。   “而后那些丫头莫名死亡,起初找不到死因,像是自然地死了一样。细细检查了一夜,我才发现她们颈后竟都嵌着一根寸许长的银针……”   看着宿弦逐渐变黑的脸,云时尘笑得更轻松,仿佛在讲一个与两人毫无关系的故事:“这针也真叫一个稀罕,材质做工有多精细,造价有多高昂暂且不提,我就琢磨,何时漠北来了一个这么有钱的杀手,不过是杀几个小姑娘,就用了如此贵重的凶器。   “后来我一想,二当家不就是那个既有钱又有闲,既有手段又有动机的人吗?”云时尘唇角弧度愈加张扬,“这嫁祸不算高明,却让子安对我始终不能相信,我对二当家着实佩服。那几根银针至今还在我这里,还打算有机会卖个好价钱,二当家要不要看看?”   两个同样杰出的男子就这么对视着,一个黑袍加身谈笑风生,一个青衣及地目光如炬。   灯芯上抖动如绸的火苗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为空气加温的作用,整间屋子顷刻之间跌至冰点,暗流涌动,甚至,杀机四起。   宿弦俊朗的面庞早已不复平日的儒雅温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状的阴骘:“你要怎么样?”   云时尘挑眉:这是承认了?   挺容易的嘛,他还以为这人会死撑着不认账呢。   脸上还是那幅悠哉的样子,云时尘回应:“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二当家为何要加害子安,不过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会让你伤到她一分一毫。”   宿弦蹙眉:“你是她什么人?”   “这你不用管。”云时尘摇摇头,“我有必须护她的理由,你不用知道,子安现在也不用知道。” ☆、王不留行(1)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话锋一转,云时尘一脸风轻云淡,体贴的关怀道,“我暂时也不会急着与你刀剑相向,如今同困于往生涧,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敌当前,大家都明白,首要的事是什么。”   宿弦虽然不想认同眼前这个男人的观点,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地颔首:“那是自然。”   对于往生涧的囚禁,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计划被打乱,目前也只能先和云时尘通力合作,脱了困境再做计较。   其实被打乱计划的不止是宿弦,云时尘早在论道会之前的策略,也都因宿弦的出现,搅得一塌糊涂。   原本打算让小黑代替自己出席大会,云时尘本人直接去找子安,早早把多年前的那件事解决掉。   可在见了宿弦之后,他隐隐觉得不妙,万象阁被闯,云时尘才确定,自己决不能任由这个二当家再继续谋害子安了。   云时尘终于站直了身子,踱步到桌前,道:“不过,我还是很期待二当家会用什么手段来谋子安的性命,彼时你们兵戎相见,想必十分精彩…   “二当家只需记得,我会一直守着她…说的够多了,我们也去做点正事罢。”   说罢,抬手灭了桌上灯盏,晃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宿弦却是习惯性地抿唇,面色颇有些难堪,不知在盘算什么,跟着走了出去。   却说此时子安一行人在小黑的带领下正朝客楼所在的山岭外行进。   小黑领在前方,子安由铃楼推着紧跟其后。   早几日摸清了地形,清理了几个碍事的往生涧教众,一行人走得还算畅通无阻。   小黑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会对玉王如此用心,甘愿以身犯险陪着她往这套子里钻。   要说美貌,玉王虽有倾城之色,少主也不是缺漂亮女人的主,早些年他跟少主跑遍大江南北,眼睁睁看着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何时为风月纠缠过?   要说钱财,玉王虽是江湖第一富人,可玄霄崖也不缺钱,堆积如山的金银玉石够少主挥霍一生了,更犯不着去贪图玉王的财富。   正苦想时,却听子安开口询问:“小黑是吧,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呃…”闻言一惊,小黑有些尴尬地道歉,“回王爷,草民适才在回想道路,有些出神。”   这么些年跟着云时尘,编瞎话他也是信手拈来。   “嗯。”子安淡淡回了一句,不再做声。   又走了几步,小黑终是按捺不住那颗骚动的心,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草民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能透露些许…”   “你说。”   “咳咳…”还没问出口,他倒是先紧张起来了,“我家少主对王爷似乎很是在意,草民还从未见过少主何时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想必是少主过了弱冠之年,心性收敛,想要考虑终生大事,不知王爷是否…”   “你胡说什么呢?王爷才不会答应他!”不等子安开口,身后的沐铃楼先绷不住了。   气势汹汹地驳斥着小黑,沐铃楼将手中的把手抓得更紧,瞪着他道:“王爷这般清雅秀美,自然是同样温柔细腻的人才配得上,我表哥那种放浪形骸的,哪能妄想跟王爷在一起?要想跟王爷在一起,须得懂得如何照顾人,时时刻刻跟着王爷,王爷有什么事要替王爷分担,一心一意,最好还精通医术…”   这样的人,就是我沐铃楼了。   小黑无奈:“表小姐,少主他对王爷是真心的好,往生涧本不关他的事,他都来了,如今还被算计…再说了,您是女子,就不要…”   后半句咕咕哝哝的,他不敢说出来。   “女子又怎么?王爷也是女子,你这么说是瞧不起王爷吗?”   “属下哪敢啊…”   俩活宝叽叽喳喳的吵着,子安倒乐得清静,仿佛这两人一通吵嚷,让今夜的紧张气氛舒缓了许多,索性也不去制止,只是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   沐铃楼方才说她清雅秀美,须温柔细腻的人才能配得上…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子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宿弦。   照顾她的几年,事无巨细,宿弦都亲自处理,并且无一不办得妥妥贴贴干干净净。   这般细腻心思,整个玉王城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可她与宿弦是万万不会有什么情愫。   “表小姐,我…唉…”最终还是小黑身为侍从,拗不过沐铃楼的强势,无奈的叹气,“前面马上就是有人值守的地界了,再有一刻钟的路就可以到黎法王的居所。”   提起正事,沐铃楼才不得已敛了敛锐气,心中仍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与王爷最般配的人。   子安抬头,望了望前方,暗黑的山峦中黎法王的楼阁影影绰绰。   “你清不了路上的渣滓吗?”无心之语,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却在别人听来,有种难言的不适。   小黑颇尴尬地回答:“人太多,闹出太大动静有点…”   “我来吧。”子安淡淡道,驱车驶在了两人前面,忽而想起什么,回头又问,“你见过你家少主大开杀戒吗?”   “没…没有。”   子安浅笑,嘴角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自信与不屑:“观海者难为水,你以后不用看他的了。”   说罢,白玉椅缓缓驶向前方,金线虫自袖中游出,饥渴地颤抖着,贴着岩壁像倾泻的流水般疯长蔓延。   苍白的月色铺洒在山石间,映得子安面色惨淡,无表情的五官阴冷而空灵。   藤蔓一样的线虫仿佛咝咝吐信的毒舌,饥肠辘辘,悄无声息地接近某个往生涧教众…   它眼里没有教众,那只是一块鲜美可口的…肉块。   子安眼中也没有教众,那只是一个暂时还能行走的尸体。   月光抵达不了的阴影里,蛰伏着最纤细的凶手。   游走,靠近,攀爬,一条钻进他的后脑,一条从脖颈后方第三节脊椎处毫不费力的扎进去,人甚至一声哀鸣都未曾发出,便已殒命。   杀戮结束。   可享用还未结束。   凭着尖锐的身躯,金线虫沿着人的经络一路深入五脏六腑,兴奋地来回游蹿,在肝与肾,心与肺,肠与胃之间钻来钻去,尽情玩弄,如痴如醉,直到沁透了鲜血,再也把持不住,一阵微颤,酣畅淋漓地吮吸着红浆…   嗖的一声骤然退出体外,整个过程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微小的伤口甚至连血液也无法流出,肉体轰然倒下,外表仍与常人无二,只是腔子里的腑脏此时已是一锅滚烂的红米粥了。   请想象“肝肠寸断”的样子。   鲜血滋养过的金线虫更加繁茂,饥渴也更加强烈。   子安只不动声色地向前继续行驶着,杀戮之源默默从袖口涌出,她此刻像个收麦的农人,所过之处不断有生命倒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除了子安,没人知道为何他们会发不出声音。   今日是三十日,今夜名为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玛丽苏吧! ☆、王不留行(2)   小黑从没体会过“如入无人之境”是什么感觉。   有生之年……今天子安带他尝试了。   似乎这往生涧不是西域的地界,反而像是她的后院一样,一路上扫扫碍事的烂叶子,片刻就杀到了黎法王的居所。   只是那手段……   一向清冷的玉王如今展现出她诡谲狠辣的一面,着实吓到他了。   下意识地望了望沐铃楼,却见她满脸的崇敬,星目泛光,不停地舔着嘴唇咽口水,死死地盯着子安。   王爷果然是最帅的。我们的孩子以后一定又漂亮又厉害……   屋内没有人,也没有生气,淡淡的尘埃味道散入三人鼻腔,惹得人微皱眉头。   子安率先进屋,虽不能点灯,好在这间屋子朝向不错,借着月光的清辉,依稀可以看见屋内大小事物。   接下来,就是搜查了……   扶额,子安最烦的就是这种琐碎事。毕竟也是一教法王,屋子可是不小,瓶瓶罐罐角角落落的,让他们三个人怎么找?   沐铃楼和小黑却早有准备。   铃楼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罐子,拧开,里面忽忽悠悠的飞出十几只米粒大小发着荧光的虫子,在空中兜了两圈,各自四散飞开。   “这是什么?”子安不解。   “漠北的小虫,专门找东西的。”沐铃楼解释道,转身在书架上摸索着,“它们不喜外界环境,老是往干燥密闭的墙缝里钻,藏匿东西的地方又符合它们休眠的条件,有这群小虫,就能省很多事了,我和小黑找找其他地方,王爷好好休息就是。”   “嗯。”子安点点头,对漠北的小玩意啧啧称奇。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漠北很多夫人们拿这个搜查自己相公的私房钱……”沐铃楼又添了一句。   “……”倒是实用得很。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几点荧光都聚在了东南角一个砖缝处,忽闪忽闪的往里钻。   沐铃楼走过去把小虫重新收回罐子里:“就是这里了。”   子安凑过去,敲了敲墙面,空空的声音,里面的确有东西。又在四周摸索了一会儿,碰到某个小凸起,轻轻一按,一块青砖陷下去,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空间,里面摆着个圆滚滚的柱状物件。   这是什么?   “这么轻松就拿到了,王爷出马果然手到拈来!”虽然不知道子安要找什么,沐铃楼还是忍不住发自真心地,拍马屁。   子安却一点都乐不起来。   就是因为太轻松了,不管是发现与玉王城的人断了联系、走出客楼还是杀到此处,一路上畅通无阻,虽然有云时尘提前部署的因素,但是她还是觉得,太轻松了。   感觉……就是有人故意让她这么做的。   自从到过漠北,子安就隐隐觉得周围的一切不知何时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变得扑朔迷离,许多人许多事竟是像换了底子一样,连宿弦都变了。   有种……众人皆醒而她独醉的懵然。   通常,迷惑是通往真相的必经之路,可有时却会导向更稠厚的无头绪。   犹豫地摩挲着手中的小柱体,这应该是个容器,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诚然她不懂到底是何物件竟一反常态用这种形状的匣子装着,但可以推测,这个玩意儿应该就是她想要的,也是背后那只无形的手推给她的。   柱体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文,有长有短,长不过一指,短的正好是长的一半。中间部位有一道齐整的裂缝,应该就是从这里可以将两端打开。   可怎么打开?   沐铃楼和小黑只能干着急,他们知道自己没那个脑子那个能耐。   长短,长短,长短……   卦象?   子安眼前一亮,卦象不就是由长短不一的横线组成的吗?照这么说……   双手握住两端,试着拧了一下,果然,这个柱状筒子是可以转动的,这是个类似密码锁的东西。   那密码……   子安的表情更加严肃起来,秀眉微蹙,银牙轻咬,如今她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下巽上巽,阳五阴一。   黎法王临死时最后一句话。   巽卦上下同卦,第一爻为阴,二三为阳,第四爻又为阴,五六爻又为阳。子安找准对应爻数,缓缓转动。   “咔”   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三人皆是一惊,子安想要从两端将其拉开时,却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卡着。   疑问还未完全自心底冒出,她随即就明白了:阳五阴一,左为阳右为阴。   青葱玉指拨动,向左旋五个卦象,向右再旋一个……   “好了。”柱筒已开。此刻三人一个个都像沉迷探险游戏的孩子,眼巴巴地期待着里面是什么。   子安抬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啪嗒落在她的腿上,通体墨绿——这不是黎法王死时掉落在血泊里的那个东西吗?   不管是什么都先揣着走才是,此地不宜久留。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几点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三人皆惊慌不已,子安反手调动金线虫飞向门口,直直的刺过去,然而清脆的叮当声响起,锐利无比的金线虫竟被生生弹开。   黑色的人影迅速闯进屋内,小黑和铃楼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强撑着严阵以待。   待那人走进窗前的月光里,却是云时尘:“子安,快跟我去积雷山。”    ☆、积雷通天(1)   紧绷的心弦总算可以放下,云时尘这一出差点把他们吓出病来。   “宿弦呢?”子安望了望门口,却不见熟悉的青影,问道。   云时尘却没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   子安被他这没头绪地一喝,又气又疑:“你有毛病啊?我不想着他还能想你?”宿弦是除她之外唯一一个玉王城的人了,见云时尘这么火急火燎的过来,却没有宿弦的身影,她当然要问了。   云时尘心里怒火仍未平息:他都要杀你了,你还想着他你是不是傻?   奈何无法说出来。   “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云时尘语气愈加焦灼。   “有,这个匣子和这个奇形怪状的铜坠。”子安示意。   总算略有放松,云时尘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现在跟我去积雷山,要快。”   “为什么?”   “你二当家在那里等我们。”云时尘没好气地回道,颇有些酸味在里面。   子安不满地皱眉,仍是一动不动:“你们是有什么发现吗?”   云时尘叹气,看来不好好结束清楚,子安是不会跟自己走了:“好吧……我们方才到了积雷山通天塔,里面空无一人,前几日把守的往生涧教众全都撤离了。想必你们到这里也无甚阻拦吧。今夜是巴泽尔的局,要借我们之手,完成一件他们完成不了的事,目标就在通天塔。”   除了小黑和沐铃楼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有子安对此一清二楚,可她不明白:“既然知道是圈套,为何还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到那通天塔?”   “到了那里就能解决你身上的东西了。”   “你…你怎么知道?”   晴天闪霹雳也好,平地起惊雷也好,子安仿佛被人忽然重重击中了胸口一样,无比惊诧地瞪着他。   没可能啊,十几年了,除了张真人,不会有人知道她身上的东西。   “你跟不跟我走?”云时尘不耐烦地问。   咬咬牙,子安点头:“好吧。”   …   阴郁的气息隐隐萦绕在青色衣衫四周,黑曜石般的眸子被浓密的睫毛掩去了三分冷意,挺拔的身姿笔直地倚靠在通天塔门柱旁,在月色无法企及的阴影中,宿弦往日的柔和似乎也销声匿迹。   方才他和云时尘…   要怪就怪今时今日境况特殊,不能直接杀了他灭口。   前方的台阶下传来脚步声,想来是子安到了。宿弦闭眼深吸一口气,双目再开之时,眼底尽是一片温柔。   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接应,却见云时尘正将子安横抱在怀里,一步步拾阶而上。   男的一脸得意的笑,女的面上起红云,又恼又羞。   身后跟上来抬着玉椅的小黑和沐铃楼,表情更是十分复杂。   见了宿弦,子安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也没有办法啊,台阶…轮椅实在不好上。   刚踏上了平地,沐铃楼立刻推着椅子蹭蹭蹭的跑过来,命令道:“快把王爷放下来!”   云时尘挑眉:“你急什么?人家二当家都还没说什么呢。”   闻言,子安脸上又是一红。   望向宿弦,脸上的情形也是十分的…难以言表。   “咳…”尴尬的咳嗽一声,子安别扭地说,“我要下去。”   “如你所愿。”云时尘笑得满足,这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不可奢求太多。   终于坐回玉椅,子安有些心虚,生来头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刚刚躺在云时尘怀里时只觉心头小鹿撞,又惧又羞,也不知有没有被发现。   只是猛然脱离那个怀抱,她竟觉得有些冷。   那…念念净心咒吧。   “子安。”宿弦开口,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在椅背,“可遇到什么麻烦吗?”   有,刚刚抱着我的那个就是。   子安平静了一些,却是不自觉的把身体从椅背上挺直了,回道,:“没事。我们要进去吗?”   对于这个细微的动作,宿弦总觉得不太舒服。   她平时都是轻轻靠着椅背的,这么一挺直,不仅有些费力,更是…有些疏离他的感觉。   瞟了一眼云时尘:他对子安说什么了吗?   云时尘仍是那幅轻浮的笑。   他的确跟子安在抱着走的路上悄悄地谈了点东西,关乎密文,关乎宿弦,甚至关乎张真人…   子安心里一团糟,不知该不该信这些话,却也下意识地拉开了与宿弦的距离。   “嗯。”收回目光,宿弦淡淡的说,随即推着她往通天塔内走去,身后几人也随之跟上。   云时尘选择与宿弦并肩而行,无形的弦在两人之间紧绷,隐秘而危险。   子安未曾想到,通天塔虽说是个塔,却不往上修阶梯,反而路面稍稍向下倾斜。   幽暗的通道,青黑的石壁,地上间或零星散落着□□飞矢,想是之前被云时尘宿弦二人打碎的机关。   来的路上云时尘大致讲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通天塔只是个掩饰,这里实际上是通向积雷山底的一个隧道。   若非上穷碧落,必定下至黄泉。   约莫走了一刻钟,路边的石壁已沾上水汽,周遭的空气也凉意薄薄,想必是到了极深的地方。   前方隐约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原是一圆形大场,空无一物,正对着这边的通道的是一个同样的黑漆漆的洞口,两两相望,各立一方,中间隔着数丈远。   一行人在此处站定,云时尘道:“便是到此,不能往前再走了。”   “为何?”子安问。   “这里是一处祭坛,你看场里地面上黑色的斑块,那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云时尘对着场地指了指,又指向身侧的岩壁,“这里还有几幅壁画,描绘的是祭祀场面。”   除宿弦以外几人同时望去,果然有几幅诡异的画在石壁上,画中几个奴隶打扮的人被推进场中,立刻就有恶鬼出现将其啃食,还有的被大火环绕,烧成黑炭…   “你想说这里有鬼?”子安不以为然道。   “你再看。”   继续审视,下面的画是几个祭司打扮的,驾着五彩祥云从场上翩然而过,并未出现神鬼大火之属。   子安道:“意思是…脚不沾地便能从此处安然度过?”   云时尘颔首:“目前来看,就是这个意思。”   蹙眉:“我又不会使祥云,你们有谁会吗?”   云时尘失笑:“子安还真是想象奇丽。不要说你我,世上怕是没有人会那些虚无缥缈的。”   “那又怎么办?”   “金线虫。”一直闭口不言的宿弦终于出声,“将金线虫刺入对面岩壁,我们站在上面走过去。”    ☆、积雷通天(2)   几尺高的地面上,两缕金光若隐若现,勾连两岸,随着行人的脚步上下晃荡。   子安这次选择了在队伍的最前方,便于布织金线虫。   金线虫的韧性毋庸置疑,莫说五个人,五十个人架起来也是轻轻松松。各自都是江湖高手,身轻如燕,踏线而行不在话下。   只是宿弦并不希望这样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最起码,他不希望云时尘安然无恙的走过去。   宽大的袖中,宿弦的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瞥了云时尘一眼,轻轻一挑,一股暗力便射了出去。   云时尘看都不看,只见衣角微微抖动,便将那股力道拆卸开来。   早料到他会在此袭击自己,没想到竟然如此直接大胆。   宿弦本也没指望这第一击能有多大效果,指尖翻动,再次发难。   云时尘却也再次见招拆招。   前方的子安则正专注于铺路,无心顾及脑后两人的暗斗。   如此你来我往,偷偷摸摸,像极了两个顽童背着大人压抑着打闹,要是被她看到了,定当哑然失笑。   又是一击,这次云时尘没有正面接下,反而闪身躲开,这一躲不要紧,偏偏不巧身后的沐铃楼不知怎么走快了两步,不偏不倚,受了那一道内力。   “哎呦!”沐铃楼哪里知道就在三尺以内,两个大男人正勾心斗角,惨遭误伤,心里又没何准备,况且宿弦的力道可不是闹着玩,她只觉腰腹一痛,心中也是吓了一跳,脚下打滑掉下金线虫,咚的一声磕在了地上,“好疼!什么东西打到我了!啊不…我…”   我怎么就掉下来了呢?!   众人也是震惊:你怎么就掉下去了呢?!   宿弦震惊之余还有一丝歉疚:失手,失手,罪过,罪过…   云时尘更是惭愧,一时得意,忘了还有这么个丫头在后面呢。   子安大骇:“沐姑娘,你…”   沐铃楼急的快要哭出来:“王爷你听我解释,刚刚真的是有什么东西打在铃楼身上…”   “门!”小黑突然大喝一声。众人望去,只见对面不过数十步远的洞门顶上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少说也有几千斤的重量,直砸得这常年无人的祭坛尘土飞扬。   门,关上了。   那恶鬼,大火…   无心也无暇谴责失足落下的沐铃楼,子安只想:那些…都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既然机关已经触动,再待在线上已经无用,众人纷纷落地,收回金线虫,大家都自觉地站成一圈,警惕地环顾四周。   子安左右,一个宿弦,一个云时尘。   一个想杀她,一个想救她。   “都是铃楼的错…”沐铃楼满心愧疚。   “既然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见机行事便可。”子安立即打断,现在不管真相如何,都不是内讧消极的时候,便宽慰道,“你不是过有东西偷袭你吗?我不怪你。”   沐铃楼心中一暖,还没来得及把谢字说出口,只听前方岩壁忽然打开一条缝,越裂越大,竟是开辟出另一扇门来。   旋即几声“呜呜”的低吼穿来,隔着几丈远就闻到一股腥风,浓浓的兽息,令人作呕。   尖锐的爪子摩擦着地面,似乎是什么大型野兽正从中走出。   云时尘不自觉地向前迈出半步,将子安稍稍挡在身后。   却是令她心中一颤。   身为江湖上的巅峰,十几年如一日的清冷凉薄,她看上去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可这不代表她不想要。   重任在肩,谜团畔身,危机四伏,杀机四起,应付数不清的阴谋算计,子安也会累。   看惯了世人对她的服从敬畏,子安也想有个人能像顽童一般和她嬉戏打闹。   她是玉王城一城之主,遇到大事,子安自然而然又不得不站在所有人前方面对一切,义无反顾。   只是,能不能,哪怕一次,让她也可以退下来,歇一歇?   弦绷久了,会断;人强久了,会累。   可是云时尘,为什么此刻挡在我身前的,是你?   胡思乱想间,一只野兽已从那门口缓缓踏出,粗重地喘息声回荡在圆形的祭坛上   那邪兽青面獠牙,形如一只野狗,和人差不多大小,肋骨根根分明,靛青长毛…   这不是当初撕毁黎法王的那头丑狗吗?!   不对,那只丑狗已经被云时尘斩杀了,眼前的这只,体型要更大,样貌也更凶狠。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云时尘,却见他此时也在望着自己。四目相对,仿佛又回到了漠北玄霄崖那次论道宴会上,默契之外,有种其他的情愫在子安心中迅速蔓延。   清了清异样的情绪,子安收回目光,上次是她被人算计,无力还手,这次定要在他面前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强。   免得…他以后再不知天高地厚地轻薄自己。   只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种想法多少混杂着故意展示的意思,简直就像是要他欣赏自己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不好…日更3章 ☆、积雷通天(3)   刀剑霜雪明。   金丝游,青剑走,利爪挥,腥风吼。   战况之烈,各位看官…请自行脑补。   众人且战且退,直被逼到一角,那恶犬也筋疲力尽,遍体鳞伤。   满地血花堆积,竟是个两败的局面。   这倒霉玩意儿还挺抗揍。   只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指尖轻捻,沾血的金线虫对着扑来的恶犬双目之间扎进去,从内四散开来,顿时脑浆飞迸。   生命的终结,那犬用尽全力向前飞扑,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众人连连后退。   却是此刻,子安忽然看出了什么东西。   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场子哪里不对,但一直忙着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无暇细想。   如今在这恶犬刻意的一扑之下,她突然看明白了:这圆形的场地,是个奇门。   神龙负图出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子安不知道为何在西域会有中原的奇门遁甲,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一门。   但想都不用想,一定凶多吉少。   “不好!”刚刚呼喊出声,几人都感到脚下的石板略略下沉,还未来得及逃脱,便闻到一股烧柴的味道,随即便有热浪袭来。   果不其然,便是壁画上的大火。   偏偏不巧,子安所在的乃是那火第一个燎起的位置,火柱自下而上喷出,一下子就烧黑了一片白玉椅,眼看就要点着椅子上的人。   却在此刻,一个娇弱的身影从一旁冲过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竟是沐铃楼。   水火无情,大火瞬间包围了那个瘦削的身体,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奇门阵中。   “啊——”   从未听到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尖叫,发出此声的人,必定受着极大的痛苦。   只是这痛并未持续太久。   还未来得及体会,沐铃楼的身影便开始焦黑散烂,顷刻间被烧成了灰烬。   没了。   就这样,没了。   刚刚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刻钟之前还在尴尬地笑着自责自己摔下来害的大家引出恶犬,一个时辰之前还殷勤地给自己推着椅子,几天前还大胆地告诉子安自己喜欢她…   突如其来的死亡,像一把尖刀插在子安心上,狠狠地剜下一块肉来。   火还没有停下来,下一波热浪再次袭来,从众人中间炸裂开来,逼得人人后退。   陷落的地缝边缘窜出数尺高的烈火,不断上升,再不走,等它升个一两次,便是插翅难逃。   小黑和宿弦已被逼到墙边,只有云时尘和子安离外围较近。慌乱中定住心神,强行压下心中悲恸,望了望火墙外的石地,云时尘当机立断,突然冲过来将子安强行横抱起来,一脚把玉椅踹出去,随即自己也飞身跳起,直奔东南而去。   离为火,巽为风,有风处无火,避火处就在东南。   要说这个奇门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只是手段十分狠辣,若是往其他方向乱跳,天晓得还有什么机关等着。   越出的刹那,火墙迅速窜起,暴涨数丈,红光映得整个场地都明明艳艳。   怀中的子安一时受刺激,被热浪熏的昏昏沉沉,凉风一冲,方才惊醒,瞪着大火惊叫:“宿弦!”   连惨叫声都没有,难道瞬间就被…   骤然失去三个同行者,子安心中的复杂已不是语言所能形容。   然而大火中终于还是传出回应:“子安!”   原来关键时刻,宿弦纵身跃上石壁,抽出腰间长剑插.进了石头中,小黑也被他拎着,两人一起高高挂在墙上,脚下是炙热的火焰,不过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   活着?那就好。   透过火光隐约可见两人悬在石壁上,子安先是松了一口气,眼见火焰不退,又担忧道:“你们怎么过来?”   “没事,你们先走。”挂的高看得远,宿弦望见对面的石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便喊道,“过一会儿火大概就灭了,届时我们便跟过去。”   犹豫不决,云时尘一句话敲定:“迟则生变。”   大火不再疯长,似乎很快就会平息。时不我与,子安只好离开。   而石壁上,小黑只愣愣的盯着宿弦手中的那把长剑,一脸震惊。   宿弦垂首望着身下呆住的小黑,目光清冷,带着些怜悯,却又十分冷酷。   “啧,唉…”叹了口气,一丝阴骘从眼底流过,宿弦开口沉声道,“我本不想伤你的…为何非要抬头看呢?”   …   云时尘和子安此刻都有些狼狈,尤其是子安,不仅在战斗中划破了裙摆,衣角被火燎了几个洞。   “对不起。”沉默了一路,子安终于开口,声音轻颤,“铃楼是因为我…”   死的。   一个“死”字,她说不出来。仿佛不提此字,就能否认这个事实一样。   云时尘没有接话,他也无法说出“没事我不怪你”这类话来。   “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带她过来,就算是打断她的腿,也要让她待在玄霄崖…”   可哪有什么早知道?   “她喜欢你。”   “我知道。”子安更加痛心,“对不起。”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先流了下来,滴滴坠落,在污染的衣衫上炸开了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子安很确定自己的取向。   云时尘微微垂首,将目光定在她的腿上:“那是什么?”   子安低头,眼泪顿时被吓得止住。慌乱中衣衫褴褛,丝质的长裙早已破烂,将裙下双腿和密密麻麻的铭文若隐若现地暴露出来。   “这…”虽然在黎法王的屋中已被点透自己身上秘密,子安还是十分窘迫。   “原来在这儿。”云时尘却毫不惊讶,一副意料之内的样子,“这个,我能给你解了。” ☆、积雷通天(4)   “你能?”子安讶然,“凭什么?”   “往里走吧,到了我就告诉你。”云时尘并非有意卖弄,只是沐铃楼的死让他神伤。   那是自己的妹妹。   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虽然也是她喜欢的人——死在异地他乡,化为灰烬,尸骨无存。   “也好。”子安也不勉强,此刻说不出话的不止他一人。   门这边并没有直路,而是一个同样圆形的屋室,左侧只有一楼梯口,通往地下,幽深不可测。   只有这一条路了。   子安有些犯愁,这楼梯,她的轮椅要如何下得去?   云时尘也望着无光的入口,沉吟片刻,走到她面前,伸出双臂:“我来抱你下去。”   “…”沉默。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抱,想起那时心中莫名的慌乱,子安还是有些犹豫。   “你若是想一路磕碰着下去,我也不反对。”   “不。”窘迫地开口,子安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你…你抱我吧。”   面若桃花,实在娇俏。   俯身将人揽入怀中,自然而然地横抱起来,手中的份量似乎偏轻了一些,云时尘漫不经心道:“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   “…我…嗯。”仿佛被点了什么奇怪的穴位,只要被他触碰,子安就成了嘴笨的小女人,动辄无言。   “下坡路,你揽着我的脖子,免得颠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时尘建议道。   “不太合适吧…”子安蹙眉。   不语,他只盯着她看,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好吧。”极其不自然地伸手抱住云时尘的脖颈,上半身难免靠进他的胸怀,他独有的气息萦绕在四周,直逼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果然还是不能坦然接受这种姿势。   温香软玉抱满怀,云时尘总算是放松了一些情绪,唇角带着些微笑意,踏入盘旋而下的道路。   金线虫从子安手中脱出,勾住玉椅,拖着一起上路。   楼道不断向下延伸,却十分干燥,没有预料中的水汽,虽是深入地底,不见天日,也无灯盏,周围却并不黑暗,想来是石壁上涂有什么特制的荧光涂料。   踏踏的脚步声和车轮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此间愈发清晰,明明这里有些凉意,子安却觉得浑身燥热。   尤其是面颊,简直是滚烫了。   揽着云时尘脖子的缘故,他的心跳声在耳畔更加明了,两具身体紧紧相贴,空气是如何进入他的肺部,撑开肋骨,又渐渐流出,使其胸腔收缩…她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那自己狂跳的心脏,云时尘一定也察觉到了。   堂堂玉王被一个男人抱得六神无主…怎一个羞字了得?   不自觉地把脸别到一边,躲开云时尘探究的目光,像个鸵鸟般将脑袋埋进此人胸口,管什么尴不尴尬,只求他不要再看自己了。   云时尘忽然很感激子安这双残废的双腿,多亏了它们,自己才有堂堂正正拥美人入怀的机会啊。   “子安,你捂着不觉得呼吸不畅吗?”忍不住调.戏。   “不。”怀中传来含糊的唔哝。   “你脸太烫了,隔着衣服都把我胸口捂热了。”   “…忍着。”   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云时尘又成了平时那个风流样子:“你这般可爱,怕是只有我见过吧?”   “不是。”还有张真人,小时候跟着张真人在山野间,她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云时尘却只道她是指宿弦,心中醋意大发:“哦,你与他关系如此亲近吗?”难道他也曾这样拥你入怀吗?   “那是自然。”把她从小带到大的亲人,怎会不亲近?   “既然如此,你的终身大事怕也是和他一起了吧?”   “他是我长辈,询问他的意见是一定的,跟他一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也敢说?”子安终于抬起头,微愠地瞪了他一眼。   云时尘不解:“长辈?”   子安道:“张真人把我养大,当然是我的长辈了…你以为我在说谁?”   原来是张真人!   吓他一跳,他还以为…   尴尬地顿了顿,云时尘别开视线:“我还当你说的是二当家。”   “胡说八道。”白了他一眼,子安埋怨,“我与宿弦是多年的好友,怎会有你说的那种龌龊关系。”   云时尘挑眉:“龌龊?什么时候情爱也成了龌龊?不是我要说你,子安,你这个王爷当得清心寡欲,简直就是个出家人了。”   “你这种俗人才会整天想着风花雪月卿卿我我之事。”想了想,子安又问,“你很讨厌宿弦?”   “是啊。”云时尘倒是毫不避讳。   子安不解:“为何?”那样谦逊温雅的人,何故会招他不待见呢?   “我说他要害你,你可信我?”   “又胡言乱语了。”   云时尘苦笑:“那你就只当是我恨他跟我抢你吧。”   “都说了我和他只是好友。”子安再次强调,连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带着的小女人的娇嗔,似是在与郎君辩解自己的桃花债一般。   “子安,”云时尘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算计你最深的人。你在武功修为上精明无双,可是为人处事…恕我直言,这方面你与孩童无二,极易受人陷害。我实在是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危及自身。”   “…”子安不语,她没法否认自己在交际上的无能,等着他的下文。   望了望怀中人沉默的样子,云时尘放轻了声音:“漠北之行后,二当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有。”依然,无法否认。   “有些事我现在告诉你,信或不信全在你,只有一句话我希望你不怀疑:我不会害你,也不会骗你。”随即,云时尘将宿弦在漠北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子安,也将自己与他的对峙和盘托出。   话毕,又是长久的沉默。   子安心如乱麻。   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相信这番话,并且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舌头都割下来,剁碎了扔掉。   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子安不知为何,对云时尘产生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信任。   联系到宿弦的某些表现,她甚至动摇了。   见她默不作声,云时尘懂得子安此刻内心的纠结。多年好友是潜伏在身边的杀手,又有几个人能立刻接受?   突然低下头去,云时尘柔情脉脉,在子安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沉声安慰:“没事,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爱情会产生在人生幽暗之处,萌动于生死边缘。   心底一直压抑着的什么东西似乎被这一个轻吻一句话语惊醒,终于得以舒展开来。   如雪拂心头,在温热血液中消融。   一股陌生的情愫在脑海中化开,子安浑身僵了一下,进而重新柔软下来。   “嗯。”    ☆、以你祭井   子安曾设想过底下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或是祭坛,或是陷阱,或是陈列什么的厅室…   却没料到,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石台,和一口井。   楼梯尽头仍是一间圆形的场地,只是并不由人工建造,四壁粗糙嶙峋,黑岩崎岖,淳暗无光,地面也是清一色的黑,四条青砖铺就的小径直通中心,有一石台坐落于此,一尺多高,台上是一口石井,整个场地乌压压的,唯有十字交叉的小径和两人呈现出异样的色彩。   “这里是做什么的?好生诡异。”子安蹙眉。   既然已到了平整的地上,云时尘也没有理由再占便宜,便把她放回玉椅:“先看看。”   子安颔首,由他推着往中央井口驶去。   忽然想起一句话:两人不看井。   意思是单独两个人一起不要去看井,以防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推下去。   旋即嗤笑一声:瞎想什么呢?她又不会推云时尘下去。云时尘也没理由…   不对。   “云时尘。”忽然开口叫住他,子安想起之前的话,质问道,“已经到了这里了,你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吧。”   脚步止住,云时尘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好…你想从哪里听起?”   这话说得,好像是要给她讲故事一般,子安颇为不满:“自然是所有的事,从头讲起。   “你可知什么叫‘毒’?”   “毒,厚也,害人之草,往往而生。”子安脱口而出。   “古人认为毒从植物而生,对人体有害,所以将其称之为“毒害”。厚,相对于生命,“害处”集中,毒若聚,则为厚,必成害。   “但不止是草,蛇鼠虫蚁,乃至气理,皆有毒种。”云时尘话锋一转,“昆仑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自昆仑延伸到各地的龙脉似一棵巨树,有根龙,干龙,枝龙,叶龙。龙脉灵气聚集之地,即为龙穴。”   子安挑眉:“你想说,毒也有毒脉毒穴?”   云时尘笑道:“正是如此。”   一阴一阳谓之道,刚柔相摩,阴阳相生,毒脉也西起昆仑,深埋山底千里,四散绵延,深居地下,虽不能眼见,却也暗暗影响着世间万物。   倒是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毒脉毒气聚集之地,也称之为毒穴。   毒穴戾气激荡,或有自下而上露出地面,如泉水一般溢出,则为毒眼。   毒眼所在之地,无不煞气纵横,大道不行。好在世间总共也就只有三处毒眼,一在南疆,一在东夷,最后一个,就在往生涧积雷山通天塔塔底。   “你是说,这个就是毒眼?”子安讶然,关于毒脉之说,她也听张真人提起过两三句,不过都是草草略过,忽然被告知自己眼前就是个大毒瘤,不免有些紧张。   “对。”云时尘道,却轻松地一笑,“不过是已被封住的毒眼,况且这毒眼又不是真的泉水,不会一直不断地外渗,只是间歇地爆发而已。”   子安颔首,又问:“那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毒脉想暂时封住不难,若想让它彻底死去,却十分不易。”云时尘认真地看着她,“需要一个特殊的人来祭井,这个毒眼,需要你来祭奠。”   平地起惊雷。子安大骇不解:“为何?”   谁知云时尘再次切换话题:“毒脉虽强,却也不是不可控制。天下之毒,南疆最甚,故南疆专有一教,世代看守毒眼,不让它四溢为祸世间。可偏偏其一祭司有了私心,想要掌控这毒脉的力量,引毒以炼精。   “十多年前,那祭司忽然出逃,暗中筛选了七七四十九个婴儿,以蛊毒炼养,又投入毒眼使其在中生长。婴儿是世间至纯,又有海纳百川之量,最适合养毒,他选的又是极其特殊的体质。四十九个孩子吸食毒脉中的毒气,以毒为养料,却因无法自控,毒气四溢,互相残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集毒脉中剧毒,即为‘祖毒’。那祭司便将祖毒之婴提出,通过操控祖毒,来操控整个南疆毒脉。   “祖毒便是毒脉之眼,毒眼之精。要想彻底除掉毒脉,就要祭祀祖毒。”顿了顿,云时尘的声音愈发低沉,“子安,你便是南疆那一脉的祖毒。”   “你……你如何能证明?”子安惊骇地后退,“我明明控制不了什么毒的!”   “你腿上那铭文,就是南疆封毒眼的祭文,那密教以此封印毒眼,也可以抑制住你身体里的毒……不过越长大越困难罢了。”云时尘无情地解释,“你以为你内力如此精纯,仅仅是因为你天资聪颖吗?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于你体内的毒气。试想你这样清冷的气质,路数为何如此强悍凌厉,以至于有时残忍嗜血吧?”   残忍……   是有些残忍。   她初露头角凭的是在玉王城大选中击败宿弦,可后来扬名江湖,却是因为她的手段。   像今晚杀死那些往生涧教众一般。   想到此处,手腕上的金线虫不禁颤动几下。   声音微颤,子安低头问道:“那……往生涧的人带我到这里,是为了……除害?”   正义和邪恶在心中瞬间颠倒。   方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的那一方,而往生涧的人阴阳怪气,鬼鬼祟祟。   原来自己才是应该被铲除的那一个吗?   “不,”见她失落,云时尘轻声宽慰道,“往生涧的目的与那个祭司一样,都是想控制毒脉。想除掉你的,是二当家。”   子安更不理解了。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应该可以推测,二当家是知道这些的。”云时尘说,“祭祀祖毒并非易事,必须有青光剑,二当家应该就是青光剑的持有者。”   正气扫六合,一剑荡八荒。   世间至阳至刚之剑,正合适杀她这个至毒之人。   也就是说……“宿弦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了我?”   云时尘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要等祖毒鼎盛,毒眼重启之时,才能拿你祭井……就是今日。”云时尘顿了顿,又道,“月至三十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   至十六日一阴生,二十二日二阴生,此时魂中魄半,其平如绳,故曰下弦。   至三十日三阴备足,亦当晦。   今日就是三十,阴毒至纯,正是祭毒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就把以前所有悬念都给揭开 别拦我!我死也要死在键盘上! ☆、她即为毒   子安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往生涧是邪教。   宿弦有阴谋。   云时尘是个纨绔的神经病。   但她还是不死心不想相信:“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真人。”云时尘回答,“你入玉王城以后,张真人便离开云游四海了吧?我遇到了他,他于我有恩,所以要我为他解决这件事。从那时起我便不断调查,了解关于你的事。”   然后,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兴趣,直到遇到你,在漠北,在往生涧,喜欢上你。   说着,他右手摊开,里面是一截金色的丝线,内力催动,金线动了动,缓缓抬起一半,晃了晃,又垂下来。   “金线虫,张真人交给我的,”云时尘道,“与你的一样。”   只是由于他不曾练过,也无法练这玩意儿,只能做到让它动两下的地步。   瞳孔微张,的确一模一样。   金线虫是自小张真人送给自己的,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人有这种似生似死的东西。   他说的都是真的。   “张真人也要杀了我吗?”子安有些害怕,挚友要杀了自己,那亲人……   “不是。”云时尘满眼怜惜,“他要我救你。所以我一直都在阻拦二当家。”   终于松了一口气,苦笑一声:“若你说的都是真的……”   “子安,”云时尘打断她,“时至今日,你还不信我吗?”   “我信,我信……”子安沉痛地开口,清亮的眸子暗淡下去,垂首颓然地靠在玉椅上,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如今你说什么,我都信了。”   净心咒?白念了。   心法?白练了。   她是从未经过如此大风大浪的人,有记忆以来就是过着众星捧月,天之骄子的生活。   在玉王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是磕碰,哪怕路上有一个小石子把她的玉椅硌着了,立刻就有人过来将整条路都铲平。   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却在这短短几天里,所有的义利,正邪,对错,被统统推翻。   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子安分不清了。   从来没有这么多疑虑和选择,以前她需要做的就只是练功,一切杂事自有宿弦处理。   现在想来,都是有原因的。   好让她专心提升,才能早日除掉她。   宿弦错了吗?没有。   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祖毒,那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伺机杀了自己祭井,以防她长大了控制不住毒气溢出,为民为天下除害,这才是正义的。   至于瞒着自己……那是自然,如果她反抗,或是出逃,对世人都是威胁。   好像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错,就算是要杀了她的人也是心怀大义。子安觉得自己也是没错的。   可有种东西,叫命。   她的命就是被祭,然后,安定苍生。   以一己之性命,挽救天下芸芸众生,想想其实也不乏伟大。子安自嘲。   不知何时起的信任,子安在云时尘将“张真人”三个字摆出来的时候,就不再怀疑了。   看着她颓废的样子,云时尘忍不住升起浓浓的心疼。“你不必祭井。”柔声安慰着,云时尘往前一步触碰到她的面颊,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感觉,心中更加不忍,“我可以帮你。”   “不必吗?”眼底终于浮现一抹生机,子安抬头,任由他抚摸自己的脸,燃起一线希望。   “嗯。”云时尘点头,俯下身来,和她靠的更近,“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再次脸红,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不太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子安尴尬地舔舔嘴唇,问:“那……要怎么做?”   抬头看了看井口,云时尘一脸风轻云淡:“你跳下去。”   ……啥?   不是说不用死了吗?你在逗我?   “云时尘……”   见她要发作,云时尘连忙解释道:“我可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子安瞪他一眼:“跳下去不是送死吗?”   “又没让你直接跳。”云时尘轻笑,“待到子时,阳魂散尽,阴魄盈轮,纯黑无光,阴晦备足,毒眼之气涌动喷出,你再纵身越下,以祖毒之躯冲撞毒气,定能冲散身上南疆祭文,恢复控毒之力。”   “你要我重新成为祖毒?”杏目圆瞪,子安又不明白了,“你不怕……”   “没事。”云时尘道,“想必你一直以来都有修炼心法吧,约莫也该到化境了,还有净心咒,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控制那些毒。”   愣了愣,这都是从小每日必修的课程,张真人那么早就替她做了准备吗?   “那…距子时还有多久?”将信将疑,子安询问。   “快了,到时候会有征兆的。嗯…大概是喷涌时会有所震动吧。”云时尘摸了摸下巴,回答道。   “大概…”   “我又没试过。”摊了摊手,云时尘又说,“黎法王的遗物呢?”   子安愣了愣,将那个匣子拿出来递过去:“怎么了?”   却在此时,忽听一阵沉闷的响动,似是百兽低吼,浪潮涌动,脚下传来微微震动,头顶的黑岩也扑簌的往下掉石子。   “这就来了?”没想到喷涌居然说到就到子安下意识地望向井口,可是突然才发现,这井口下一尺的地方,居然也是用黑色的岩石封住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云时尘却不做声,只接下匣子,打开,取出其中器物,登上石台,在那井沿摸索了片刻,触到一个凹陷,随即将那物件放入其中,轮廓恰好吻合,稳稳的嵌在里面。   旋即,井中一阵窸窣,黑岩挡板缓缓打开,山底隆隆之声更加响亮。   与此同时,头顶那片黑漆漆的岩石也开始震动,摩擦之声伴着碎石屑掉落,居然也像那井中之石一般徐徐打开,将外界惨淡月光放入山中。   整个通天塔就是一口井,正对着明月。   玉钩正在井口,弯弯斜斜,像极了诡异的微笑。   山底的涌动更加剧烈了。   “子安!”云时尘有些站不住脚,“跳下去!”   “我…”我有点怕。   “啧!”懊恼地摇头,云时尘直接飞身过来,再次抱起她的身体,直接把子安抱到井口,“准备好,我要放开了。”   “啊?啊——!”还没反应过来,云时尘便咬牙将她松开,失去了双臂的支撑,子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金线虫,就垂直掉了下去。   云时尘你个混蛋!    ☆、毒入肺腑   雪白的衣角翻动了几下便消失在井口,随即一声闷响,似乎是两物相撞,直震得石室猛地一晃,云时尘也被晃得跌落石台。   紧张的望向井口,这一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知子安…   还没来得及多想,井口忽然冲上来一股黑气,声势之大,宛如龙吟虎啸,迅疾如电,直直的向着头顶那一点圆圆的“井”口飞去。   黑气其上,正顶托着玉子安。   白衣被黑气包裹着,不知其中女子是死是活。   黑气蜿蜒如龙,势如破竹,磅礴凌厉向上飞去,子安只觉风透衣衫,浑身如刀割一般剧痛。   尤其是双腿,时而灼热,时而冰凉,胀痛不已,黏黏腻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不断往外涌流。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面对突如其来的煞气,体内的真气方寸大乱,横冲直撞,想要驱赶这些不速之客,不断膨胀,撑的她浑身经络几乎爆裂。   毒眼中的毒气不断凌迟着她的身心,削肉剔骨,一刀刀让人崩溃,而她的反抗,不堪一击。   疼…   子安找不出别的字来形容此刻的感受,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颤抖嘶吼着疼痛,濡湿的秀发贴在脸颊上,她大张着嘴巴,像条濒死的鱼一般喘息,想要痛呼,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就是毒,是一直埋藏在自己身体里十几年的东西…   对啊,这是她身体里的东西,是最熟悉自己,也应该是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为什么要排斥抗拒它呢?   自己本就是祖毒之躯,受毒气滋养,又何必驱逐它们呢?   颤抖着合上下颌,抓住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子安强撑着稳住心神,耳畔是云时尘温和的声音:   你一直以来都有修炼心法吧,约莫也该到化境了。   还有净心咒,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控制那些毒。   是…她是要控制这些的。   不是消灭,不是抵抗,也不是顺从。   像控制金线虫,控制自己手脚一样,驱使这些毒煞。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净心咒再次在心中默念,真气受到抚慰,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把体内内力重新聚集,沉于丹田。   却在此时,想起了云时尘的种种:   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半步。   客房内轻浮的调笑。   漠北晚宴上飞来的匕首。   万象阁里看热闹般的神情。   玄霄崖道上的挑衅…   初次相见,他一袭墨蓝衣衫,纨绔轻挑,半倚雕栏,粲然一笑:   “似这般气质卓然,倾国倾城的女子,不是玉王又是何人?”   往日种种,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清凉如水,浇灭了体内燥热,抚平了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把跟他有关的一切记得这么清晰呢?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不正经的人在她心中没那么讨厌了呢?   时至今日,便在此刻,子安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云时尘,我玉子安喜欢你。   仿佛有一双手在她体内温柔地梳理着毒理煞气,引导它们顺从的进入血脉,轻柔地融于经络,一团和气。   咕嘟嘟冒出的力量渐趋和缓,长啸的黑气也冷静下来,围住白衣的子安,宛如阴阳图中的白眼黑鱼。   煞气减弱,缓缓下沉,载着子安重新落回山底。   她却已被折腾的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就在她经历痛苦时,整座积雷山也遭受了一番动荡,地动山摇,岩石崩裂,塔内更是狼藉一片,若非云时尘身手敏捷,早就被落石砸成肉酱。   振波晃得他头晕眼花,随着黑气消逝,摇晃也平息下来。   好不容易看到子安回落地面,云时尘连忙冲上去将她抱在怀中,紧张地抚上她的脉搏:还好,还有跳动…   并且,十分平稳有力,隐隐藏着不可名状的东西。   “子安,子安?醒醒。”他柔声唤着。   “嗯…我再睡会儿…”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如此温柔地喊自己的名字,子安又累又困,浑身没劲儿,还当是跟着张真人修炼的时候,不情愿地哼唧着,自然而然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肯睁眼。   留云时尘一人哭笑不得:这…这王爷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美娇娘在怀,他说不出的满足,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轻轻晃着她,半哄半劝:“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起来啦…”   “才什么时辰啊…”砸吧砸吧嘴,子安皱着眉头睁开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积雷山底,尴尬地看着眼前云时尘柔情似水的双眸,窘迫得结结巴巴,“我…我我…这…”   云时尘对她的反应哑然失笑:“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子安红着脸后退,把上身从他胸口撤开,却又被云时尘一把拉回去,嚷道:“你干嘛?!”   “把你抱回椅子上啊。”云时尘理所当然道,接机又搂紧了她的腰,“不然你要自己躺在这里吗?”   “…”无话可说。   待到将她安置好,云时尘大胆地盯着子安露在外面的双腿,白白净净:“铭文已经消失了…你有什么感觉?”   一个姑娘家被男子这样肆意看着,子安极其别扭,抓着破碎的裙角挡住双腿嗔怪道:“就…身体里多了一股真气,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哎你别看了!”   云时尘倒是收了放在她腿上的目光,转而投在子安通红的脸上,笑眯眯地凑上来:“这么久了还害羞,以后成亲了可怎么办?”   “谁要跟你成亲!”红霞更甚一层,子安恼怒地瞪着他。   “我今日既救了你一命,你就应当报答我的。我是个等不了的急性子,不巧你当下又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不如,就以身相许了吧。不过…”敛了敛笑意,云时尘说,“得先出了这山再说。”   环顾四周,刚刚那场山崩地裂,整个山体内部坍塌下不少岩石,石室内乱石嶙峋,把来路堵得死死的。   深山幽井,如何出的去?   “把那些乱石搬开?”   “至少千斤重,除非你能再调出刚刚那条黑龙。”   “从上面的出口走?”   “如果你能飞的话,可以。”   “没有别的路了吗?”   云时尘耸耸肩,答案不言而喻。   叹了口气,没想到结局竟是被困在山底,子安感叹:“云时尘,若是能出了这个劳什子破洞窟…我可能不会再对你这么刻薄了。”   云时尘眼光一亮:“此话当真?”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脚踏实地   兜兜转转,此处不过也是个奇门罢了。   以奇门遁甲抑制毒眼,建造者也是个不世出的人才。现在回想起黎法王,不禁肃然起敬,那个看起来干巴瘦又窝窝囊囊的老头子,懂得还挺多。   既然是奇门,要想逃出去只需找到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中的三大吉门便可。   开门居西北乾宫,属金,休门居北方坎宫,属水,生门属土,居东北方艮宫。   云时尘在这三个方向找了找,果然在西北处几乎被埋没的岩壁上找到一个机关,按下去,一扇石门徐徐打开。   子安驱着轮椅前来,望了望黑漆漆的通道,不知是通向何方:“你还挺能耐的。”   云时尘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颇为得意地倚着石门:“没点本事,如何做玉王的郎君?”   “都说了你不是我郎君!”见他放肆,子安蹙眉呵斥。   “张真人当年可是承诺过,我护了你,你就是我的姻缘了。”   “他才不会这么说。”白他一眼,子安懒得跟这登徒子置气,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了望,问道,“宿弦他们怎么还没下来?”   方才那一番山崩地裂,怕是伤到宿弦和小黑了吧?   听到子安再次提起宿弦,云时尘心里酸不溜溜的,嘟囔着:“他都要害你了,你还惦记着他…”   子安回头道:“那你不惦记小黑吗?”   云时尘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用管他,他命大着呢。”   摇摇头,她有些心疼那个从始至终只有一身黑衣的可怜人了。摊上这么个主子,上辈子得造了什么孽?   “先进去吧。”收回心思,子安说道。现在想他们也是白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云时尘点头,掏出一支火折子,点亮了,转身率先走进甬道。   却在刚踏入甬道时,听到“砰”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触动一般。   旋即头顶隆隆之声再次响起,与方才黑气溢出山体崩塌时无二,只是声势小了许多。头顶的岩层摇摇欲坠,还没等人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有大块岩石坠落,直直地朝着子安砸下去。   整间石室再次坍塌,较上次更为毁灭,子安头顶的岩层本就离她不远,眼见石块迅速下坠,神智反应过来了,身体却愈发迟钝,刚刚接纳了毒气的经脉还未完全适应,灵敏度降低许多,心中下达了逃跑的命令,手脚却无法立刻回应。   千钧一发,云时尘又一次飞身上前,来不及连人带车一起救下,只抓住她的一只手臂,用力拉下轮椅,甚至都没能抱起她的身体,就这么揪扯着往甬道中拖。   玉碎之声瞬间被石块落地的巨响淹没,坍塌从石室蔓延到了甬道,不停下坠的岩石荡起厚重尘埃,飞速向着两人身后吞噬,寂静的甬道回声响彻,震得人耳朵发麻。   云时尘拉着子安拼命地往更深处飞奔,约莫冲出去十几丈,身后的塌陷才停了下来。   如此突如其来的逃命,奔波了一夜的云时尘也有些吃不消,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头都没抬:“子安,你还好吧?”   “我…”噎住,她声音微颤,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昂起头,云时尘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双目圆瞪。   白衣女子衣衫褴褛,细嫩白皙的双腿沾着灰尘,露出的皮肤上有细密的擦伤,点点殷红,格外醒目,子安身形有些消瘦,却也亭亭玉立…   她正站在自己面前。   “我…站起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眼角似有水光闪动,回头望了望来路,子安声音愈发颤抖,“我…我能跑…”   十八年了。   她从来不知道总有健全的双腿是什么感觉,从没体验过疾走奔驰是何感受,□□不会麻木不会酸痛,也不能挪动丝毫。   坐在玉椅上这么多年,始终低常人一截看这世界,不管到了何处,都有车轮碌碌相伴。   可就在刚刚,就在此刻…她站起来了,甚至跑了那么远。   “云时尘…我…我…”喜极而泣,子安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如此失控,泪珠扑簌簌地掉落,眼中却是不加掩饰的狂喜,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云时尘此刻内心的喜悦也不亚于她这个当事人,可她却忽然两腿一软,栽倒在地,吓得他忙上前扶住:“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子安笑笑,泪稍稍止住,“就是没力气,支撑不住了。”   松了一口气,十多年不曾站起来过,一开始就夺命狂奔,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将她拥在怀里,云时尘轻柔地拭去子安脸上的泪水,沉声问道:“休息一下再走?”   “嗯。”子安颔首,藏不住满脸的笑意,斜靠在他胸口,望着自己的双腿,幸福地重复着,“云时尘,我会走了。”   说着,还幼稚地动了动右腿,咯咯笑了两声。   哪里有半分玉王城大当家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天真的孩子。   不过,他很喜欢。   “嗯,跑得还挺快的。”云时尘顺着她的心意附和道,“累不累?要不要给你揉揉?”   说着,就不老实地伸手要去摸那两条美腿,却被子安一把打开:“不许碰!”除了她,谁都不能碰。   “好好好。”讪讪地收回咸猪手,重新抱上她的肩膀,他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刚柔相摩,八卦相荡,一阴一阳谓之道,刚柔相推而生变化。要想修得正果,须阴阳共生,刚柔并济,我看你我二人缘分这么深,一起双修是最合适不过了。”   “瞎说什么呢,”子安心情大好,责骂的语气也充满了轻快,听上去有些小女儿家娇嗔的意味,“今后我要把这十几年的身法都补回来,到时候你再敢对我不敬,我就直接把你踢出去。”   “哪里有不敬?”搂住她的腰,云时尘理所当然道,“你我既已经历了生死,又在多年前便缘根深种,若是这都不算天作之合,世间恐怕便没有情人眷侣了。”   言罢,又将她抱的更紧。   满心的欢喜含着丝丝甜意,云时尘坚实温热的胸怀让她觉得安心,心脏仍是娇羞地加快了跳动,却没了从前的慌乱,唯余满足和欢欣。   面颊微红,子安垂首轻声责备:“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能走了 ☆、短兵相接   歇息了片刻,子安在云时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接着往前走吧。”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打战的双腿,云时尘有些犹豫:“你…确定?”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这两波震动太过浩大,不知是否会有余震,甬道狭小,不够安全,“你扶好我,勉强能走。”   搂着她的腰肢,云时尘随口叹惋:“只是可惜了那椅子,我在漠北还从未见过那种样子的。”   “那种椅子我宫里还有一堆,都积灰了,你喜欢,我送你啊。”子安回答。   “我堂堂少主还只坐竹椅,玉王却坐的是白玉轮椅,碎了就碎了,眼也不眨一眨,原来是还有一堆…王爷还真是财大气粗。”对于这等豪爽,他哭笑不得。   子安蹙眉:“云时尘,你话向来如此多吗?聒噪的很。”   “我也只对你话多,对你聒噪了。”   抿了抿唇,子安问道:“我怎么觉得一路下来都是你早已设计好的?”   从前她只当这是个轻浮纨绔子弟,今日才发现云时尘运筹帷幄得如此诡异,有种请君入瓮的阴谋感。   他却苦笑:“为了今日,我准备了多少年,自然缜密。”   “这通天塔中的事,你也早就知道吗?”想起方才他将黎法王的铜坠嵌进井沿,开启岩洞,子安挑眉问。   “那倒不是。”云时尘答曰,“塔内许多事,在外层岩壁皆有铭文撰述,我便是看了那些铭文才去找你的。”   “你还懂那些文字?”   “略懂略懂…”难得谦虚,云时尘神色微变,试探道,“二当家,也懂一些。”   怀中人身体僵了一下,他接着说:“我与他一道前来,在塔中看到了那些记载,都愣在当场,回过神时,发现对方也认得这字,便…大打出手。”   子安咬了咬下唇:“结果…?”   “势均力敌。”   叹了一口气,子安满面愁容。果然,宿弦隐藏实力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她沉默,云时尘宽慰地将她搂的更紧:“后来我便去找你了。我与他约定,通天塔内,各凭本事,我来护你。”   “嗯。”淡淡地回了一句,听不出悲喜。   “子安。”   “嗯?”   “你可是喜欢二当家?”咬牙狠心问出了这个问题,云时尘心中愈发忐忑。   无疑自己是喜欢她的,并且不知何时起有了一种“非她不娶”的冲动。只是子安仿佛从始至终都在忧心宿弦的生死,可偏偏又对自己隐约有些爱恋…   纵使游遍芳丛,他此刻也有些迷茫了。   “没有。”对此子安的回答异常果断坚定,云时尘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先出去再说。”   倒是他婆婆妈妈了。   一路下来,居然是畅通无阻,虽提心吊胆,却始终无波无澜,安然无恙地走到了甬道尽头。   些微月光躺在洞外地面上,仍是夜色弥漫,将火折子熄灭,云时尘扶着子安走出甬道,发现置身于积雷山底,离通天塔不知有多少丈远了。   刚想休息一下,却见一青衣男子从一旁岩石后方走来,正是宿弦。   手中的剑也变了模样,赤青泛着寒光,那是青光剑褪去伪装的样子。   眼底满是担忧,望着站立的子安,宿弦先是惊了一下,旋即开口询问:“子安,你还好吧?”   “她好不好你还不清楚吗?”云时尘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没好气地冷哼道。   经一番折腾,子安对他也有些冷淡:“你在这儿等着伏击我们吗?”   伏击…   “你都知道了?”宿弦表情复杂,“云时尘没有了解清楚,你听我解释…”   “别说了。”有些反感这戏段子似的对话,子安挥挥手打断他,“如今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这毒我还控制得住,这条命,我不能给你。”   “子安…”宿弦开口想辩解点什么,忽然一队人马走了过来,脚步密集,回头望去,正是往生涧巴泽尔一众人等。   子安危险地眯眼:终于…   “王爷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在这荒山野岭有何贵干啊?”浅蓝的眸子闪着狡黠而得意的光,巴泽尔阴阳怪气道,“还弄得如此狼狈,王爷与少主这是在做什么?”   不屑地嗤笑,子安冷声回道:“事到如今,教主就不必故作姿态了吧。想要本王性命?让你失望了。”   阴骘的笑意浮现,巴泽尔抚着嘴角的胡须:“是啊,我本以为王爷会死在那毒眼旁,或是直接被山崩砸死。没想到王爷洪福齐天,竟然一路逃了出来,如今便只好由我来送王爷上路了。”   往生涧的打算是借玉王之手打开毒眼,以祖毒做祭品,开发毒脉的能量。   数月之前他们也曾打开过,作为执掌机关的黎法王坚决反对冒险用毒,可在巴泽尔的胁迫下不得已而为之,毒眼开启,释放出子毒,却是能寄生于体内的活物。   在场的几个教众当即暴毙,黎法王与另一人感染了子毒,子毒在体内潜伏积蓄,最终长成那只恶犬,由内而外破体而出。其中一人因受感染较为深重,早已殒命,恶犬便被留在祭坛上,就是被子安一行人斩杀那只。   而黎法王却因接触了祖毒子安的血液,体内子毒短短几日便猛然爆发。新生的子毒初见子安时隐约嗅到她身体里的毒气,故而犹豫不定,没有立即进攻,待反应过来时,便被云时尘夺去了性命。   往生涧此次引来子安,最大的原因便是要借祖毒之躯培养更强的毒素,本以为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死于毒气冲击,只剩下新的猛兽,却没想到她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巴泽尔,本王既已走出这通天塔,便也要走出你这往生涧。”目光冷峻,子安嗓音冰冷,“把玉王城和玄霄崖的人放了,否则今日本王便血洗往生涧。”   “王爷怕是站都站不稳吧?”巴泽尔讥笑,向身后的教众下达命令,“把他们留下。”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短兵相接,血雨腥风。金银饰物丁零,雪白衣袂飞扬,金丝细线乱舞,殷红鲜血淋漓。刀剑相接乒乒作响,夜色暗沉杀机四现。   宿弦仍是子安这边的人,自觉地靠近他们抵挡着四周的攻击。   越战越勇,却在此刻,真气翻腾,直冲丹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手中青光剑嗡嗡作响,引得子安和云时尘疑惑的看过去。   只见宿弦面色难堪,忽然之间冷汗淋淋,仿佛在忍受什么剧痛。   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破了。    ☆、青光乍现   宿弦隐忍了许多年了。   自从子安进了玉王城,他都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功力,稳稳的跟在她身后,安分地守着那“半招之差”。   可青光剑需要的是更为强悍的力量。   子安心法修到化境,毒眼开启,青光剑练至第七层…三则完备,就是杀她镇井之时。   只有到第七层才有能力斩杀祖毒。   宿弦一直没有练到第七层,几年来在第六层末段徘徊,个中缘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曾想,今夜几次交手,触动了那一直压抑着的元气,正混战之时,居然就要突破了。   他不想啊…   “宿弦?”始终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子安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抬头,他眼底青光乍现,强撑着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声线微颤:“离我远点…”   “什么?”   忽然之间,青光暴涨,惨白月光被碾得稀碎,几丈之内,以青光剑为中心,放射出夺目的光芒,晃得人眼睛刺痛。   青光乍现,白练飞悬。碾雕白玉,罗织素纱。   青光剑嗡嗡作响,不舞自鸣,剑啸长空,似青蛇出洞,华光难掩,气势竟毫不亚于方才毒脉喷涌。   正气扫六合,一剑荡八荒。   眼前模模糊糊,宿弦此刻看不清任何事物,脑海中尽是那个萦绕心头的梦境。   一柄赤青长剑从身后直穿透了子安的胸腹…   血流如注…   殷红,赤青,漆黑,靛紫,纠缠不清…   他杀了子安啊!   从来不敢突破那第七层,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这柄正气四溢的剑——简直是愚正。   第七层练就之时,青光剑剑威堂堂,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全力斩杀周围邪气最盛之物。   在场几十个人中,除了有祖毒之躯的子安,还能有谁会被青光剑盯上?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既已突破,便无力回天,宿弦全力抓着想要挣脱的青光剑,对子安嘶吼:“走开!”   一声暴喝,把众人从震惊中拉回,青光万丈,摄人心魄,连连后退几步,子安虽然不解,体内的毒气却有了反应,不安的上下乱窜,催她离开。   “子安。”云时尘及时挽住她不太稳重的身躯,“他这是什么?”   “不知道。”青光剑早在几十年前就成了传说,此剑失传已久,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宿弦手中,饶是她对此也知之甚少,“我…毒脉觉得这青光剑有点危险。”   子安完全能分的清楚,自己本身对此是没什么感觉的,造成惊慌恐惧的,只是体内的毒。   “啧!”厌恶地瞪了一眼四周的往生涧教众,云时尘道,“偏偏这个时候出岔子。”三人并肩作战还可以闯出去,可宿弦突然突破,搅得他们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宿弦的神智几乎已完全丧失,只是下意识地禁锢着手中的长剑。   终于,青光再次疯长,剑身脱手而出,直冲云霄,在众人头顶飞旋数圈,锁定了子安的方向,便俯冲下来。   子安大谔,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云时尘一把抱起,匆匆躲过。   青光剑轰然撞击在刚刚她站着的地上,击出尺余深的坑洞,洞壁上密密麻麻尽是剑气划出的痕迹。   这要是打在她身上…别说是祖毒之躯,就算是铁打铜铸的,也要被砍个两断。   “没看出来,你这二当家还够狠的。”云时尘咬牙切齿道。   惊骇之余,子安心中五味杂陈,哪怕是为了瞒住自己,宿弦平时的柔和也不可能是装的,更何况一个人再怎么伪装,武功路数是无法作假的。   他平时不是这等狂暴躁动的啊。   抬眼望向宿弦,只见俊朗的面容煞白一片,两眼泛着微微的青光,双目无神,行尸走肉般站在那里,右手抬起,像玩弄提线木偶一般指挥着青光剑,再次发动进攻。   他失去理智了。   勉强躲过第二击,子安大喊:“宿弦,醒醒!”   毫无作用。第三次攻击如期而至。   原本巴泽尔还以为这二当家是要祭出什么了不得的法宝,现在一看,不禁得意的大笑:“这才刚开始,便要内讧了?没想到与王爷青梅竹马的二当家,下得如此毒手啊!哈哈哈!”   “你闭嘴!”怒火冲天,子安此刻恨不能剁了巴泽尔的舌头喂狗,金线虫也随之暴怒,又斩下两颗圆圆的头颅,掉在地上滚开,染得地上暗红一片。   有道是人多势众,巴泽尔如斯狠辣,死几个喽啰根本不心疼:“天助我也!拿下玉王者,重赏!”   一声令下,教众再次沸腾,纵然她有以一敌百的能耐,折腾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双腿愈发绵软,若不是云时尘一直在旁边支撑着,她早就躺下了。   青光剑又一次袭来,由于宿弦喜欢穿青衣,子安其实也很待见这个颜色。   可今夜这青色实在碍眼,招招要她性命。   眼花缭乱,刀剑漫舞。   青光飞过,第一道血痕落在肩上,接着便有第二道,第三道…   似乎饮了她的鲜血,这柄疯剑更加疯狂有力,越来越快越来越亮,逼得她节节败退。   听见子安隐忍的痛呼,云时尘愈发恼怒,心急如焚,想要再努力地保护她,却只能勉强抵挡住眼前十几把弯刀。   低声痛吟被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宿弦无悲无喜的脸上似有一丝裂痕。   子安…受伤了?   终于,子安的双腿撑到了极限,再也无法站立,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青光剑趁机飞来,直指她胸口,分明要她性命。   云时尘大惊失色,慌忙飞身前来,长剑一挥,重重地击上青光剑身,将它弹了出去。   剑虽不在,剑气尚在。   实际上,青光剑的正气,不在剑本身,全在剑气上。   空气仍嗡嗡作响,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扭曲着,凝成尺余长的利刃,更快地刺向子安。   死亡就在眼前,浑身酸痛不堪,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等待气刃切入肌肤的疼痛。   噗的一声——   一个沉重的身体落在自己身上,风声呼啸,剑气消逝,远处传来长剑掉落在地的清脆响声。   睁眼,怀中躺着的竟是宿弦。   双眸终于恢复清明,仍是那温柔的目光,夹杂着痛苦和愧疚,大片鲜血从腹部渗出,脏了他靛青的衣裳。   口中吐出鲜血,被剑气穿透身体的宿弦气若游丝,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子安,我从未想过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宿弦:哎呀哎呀哎呀!疼疼疼!要死要死要死! ☆、祖毒既出   浓稠的血液带着宿弦身体里的温热淌在她身上,黏黏腻腻的,像糖浆一样铺洒在雪白的衣角。   他攥着自己的手迅速冷下去——又僵又冷——让子安想起自己平时把玩的玉器,也是如斯冰凉。   粗重的鼻息不过片刻就弱了下去,愈发细碎,像一条脱离了水域濒死的鱼,只留着最后一息。   子安不禁想起刚刚死去的沐铃楼——也是这样痛苦不堪。   一个撕心裂肺,一个有口难言。   为什么他们都会因自己而死呢?   为什么他们都要承受这种莫名的痛苦呢?   为什么他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遭受惩罚呢?   答案很明显:因为她玉子安。   我才是万毒之首,我才是应该死掉的那个啊!   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剔透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顺着怀中宿弦的脸往下流,荫在沾血的衣衫上。   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子安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感受不到身上诸多伤口的疼痛。   因为心里伤口更加难以忍受。   “子安,”云时尘紧张地上前抱住她安慰道,“不怪你的,你冷静一下!”   今夜对她的打击太多了,深居简出,不谙世事,子安承受不起这么多的大起大落。   若是平时倒也没什么,可她现在是一个行走的毒脉。   一旦她不能自控,就不止是她承不承受得起的问题了——所有人都承受不起这毒的爆发。   可子安完全听不进去。   紧绷了一夜的弦在此刻彻底断开,情绪崩溃,七魂丢了八魄,真气在丹田横冲直撞,经脉里毒煞乱窜…   但巴泽尔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失去了青梅竹马而伤心欲绝的痴情女子,和一个倾心佳人却没有回应的男人。   “王爷,忧伤肺,节哀顺变。”巴泽尔不无得意地扬起嘴角,“乖乖受降吧。”   “巴泽尔你个蠢货!”云时尘想宰了他的心都有了,果然无知是愚者的最大特点,身为一教之主,巴泽尔也是蠢得不容易,“今天你我都别想走出这积雷山了。”   “事到如今还口出狂…”   嚣张的话语还未完全吐出,积雷山通天塔底便又传来隆隆之响,撼天动地,晃得众人站不住脚。   回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山顶,云时尘咬咬牙:毒脉被惊动了。   子安此刻已是双目无神,宛如片刻前的宿弦。云时尘搭上宿弦的手腕——还有脉搏。旋即揽起浑身是血的男子,点住周身几个大穴,狠狠心,从她身边走开。   刚踏出去几步,通天塔底忽然暴动,黑龙吟啸声再次响彻天际,一道黑光从山底直冲上来,奔向九霄,忽然急转直下,冲着子安便飞驰过来。   轰然撞上她渺小的身躯,黑气将她团团围住,里外包裹,仿佛一个纯黑无光的茧,孕育着绝世的危险。   众人被惊得个个呆若木鸡,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庞然大物旋转了一会儿,忽然爆裂开来,黑气四散纷飞,所过之处,千株不长,百草枯萎,梭梭,沙拐枣,柠条…悉数衰败腐烂。   毒气蔓延,生灵涂炭。   离得近的教众纷纷倒下,那黑气极其歹毒,挨着即死,碰着即亡。   陈腐了千百年的毒煞,夺人性命。   黑团迸裂,白衣女子破茧而出,缓缓抬头,只见眼眶中的眸子已完全黑化,没有一丝眼白,宛如两颗黑珍珠嵌在眉下。   丝质的衣衫更加破碎,玲珑有致的身体若隐若现,如魅如惑,却是布满黑色的花纹——既非铭文,也非汉字,像极了流云图腾。   云纹顺着脖颈一直蔓延到子安娇俏的小脸上,面无血色,她檀口微张,嘴中飘出两缕黑气,一声若有若无的嘶哑轻笑自喉头挤出。   “呵…”   祖毒出,万物废。   缓缓转过头,面对着往生涧诸多教众,子安微微一笑,两道黑气便从身后腾跃而起,宛如两波巨浪,浩浩荡荡,冲向惊惶之中的人群。   黑浪冲过,众人纷纷倒下,尸体干枯瘦瘪,青黑发紫,令人胆战心惊。   那黑气其实是数以亿计的毒虫,聚而成群,受祖毒的控制,吸食人的精髓。   一呼一吸之间,往生涧几十号人便灭了大半。   云时尘对此并不乐观。   那里站着的不是子安,而是被寄宿祖毒寄宿的宿主。先杀往生涧人不过是因为他们离得近,又比较多。   等他们死绝后,便轮到自己了。   肩上背着的宿弦呼吸越来越弱,他现在真想就把这人丢下,或者趁机把这个竞争对手偷偷杀了…   还是算了,本少主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断然不会做这等阴险毒辣之事。   不过无论如何,云时尘都不会一走了之的。   天知道毒脉爆发后会怎么收场。   甚至…毒会不会从子安身上撤走,还他一个完好的玉王,都尚未可知。   惊呼惨叫不绝于耳,巴泽尔此刻面如死灰,千算万算他都没想到,被毒脉寄宿的子安不仅不会死,反而拥有这种吞天之力。   饱食了几十条人命的黑气愈加膨胀,游乐般的在空中晃晃悠悠,兜了两圈,倏地俯冲,直奔巴泽尔而去。   “玉子安!”惊惧地嘶吼出声,他苍老的声带被拉扯得又疼又哑,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淹没在黑气之中。   玉子安。   这是巴泽尔此生最后一句话。   没有悲鸣,杀戮立刻结束。黑潮退去,地上落下个硬邦邦的躯壳,又黑又瘦,像极了一具沙漠中风干多年的陈尸。   满地尸首,现在站着的只有三个人。   子安回头,望着云时尘,再次发出诡谲的微笑:“呵呵…”   云时尘知道那不是笑,而是她体内的毒气膨胀,自口舌溢出。   这便是最后时刻了吗?   将背上的宿弦放在一边,云时尘此刻毫无畏惧,往前走去:“子安,醒醒。”   这还是他的子安。   什么毒脉祖毒,不过是不速之客,赶走便是。   不能再任由它们占着这具冰清玉洁的身体了——属于他的身体,他的人。   即使知道她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云时尘依然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恳切得几乎是哀求,求她醒来:“子安,醒醒吧。”   她仍是面无表情,黑气再次从身后袅袅升起,不疾不徐地朝着云时尘的方向包围过来。   脑海中浮现出初见时子安的样子,彼时互不相识,她也是冷冷清清,因他故意作弄的缘故,有些恼怒。   “阁下…”   双手十指交叉,她坐在桌前微微昂着头,神色冷漠,眼眸像极了沾露的桃花…   明艳艳的,也冷清清的…   “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云时尘:你拔叼无情! ☆、如梦初醒   头昏脑涨,口燥唇干。   子安蹙眉,难受地动了动酸痛的身体,睁开眼,看到的是浅蓝的床幔。   记忆的终点,是宿弦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接着自己情绪失控,突然地动山摇…   后来的就不记得了。   那自己现在又是在哪?   檀香萦绕房中,此间空无一人。子安想了想,起身下床——还好,腿还能走。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掀开裙子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双腿:肤如凝脂,白皙细嫩。   没有任何瑕疵,也没有任何奇怪的铭文花纹。   那一切是做梦吗?   不是,自己还能走。   那怎么回事?   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脑子肯定是锈了。有些懊恼地敲敲脑壳,子安撇了撇嘴,往门外走去。   推门而出,这是一个院子,三两株矮树栽在花坛里,正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很是别致。   树下一墨蓝衣衫的男子背对着她站着,听到门扉轻启,悠悠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子安醒了。”   “云时尘,”对于他的存在,子安没有意外,自顾自的慢慢走到花下与他并肩站着,“这是哪?”   “玄霄崖。”伸手拨弄了两下枝头浅粉色的花,云时尘轻笑,“我的住处。”   “那之前…”   “都是真的。”转头看向她,云时尘难得温柔至此,“那日你一时失控,祖毒爆发,灭了往生涧一众人等,后来小黑寻回了玉王城和玄霄崖的人,便一起回来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二当家身负重伤,还好保住了性命,由云姑姑照顾着,暂时没有大碍。”   子安点点头,又有些困惑:“你是怎么把我稳下来的?”   毒脉强横如斯,她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云时尘摇摇头,看向门口,“是他。”   “谁?”带着疑问回头,门口站着一挺拔的男子,素雅的道袍上纹着仙鹤,道冠上嵌着太极图,拂尘持在手中,倚门而立,仙风道骨。   “爷爷?!”   居然是张真人。   爷爷?云时尘苦笑,眼前的张真人眉目如画,五官俊朗,就连自己在他面前也逊色三分,她却管他叫爷爷。   多年前云时尘见到张真人时,他还与世人传言那般,是个银发长须的老头子模样,若非在积雷山施展神通,云时尘绝不会相信这个美男子就是那个“半神”张真人。   张真人轻笑,一脸宠溺,唤着:“安安,过来。”   一如子安小时候的场景。   “嗯!”激动地跑过去,子安眼角噙泪。自从她被送进玉王城,已是多年不见了,平日里哪怕再想他,子安也无处诉说相思之情。   一头扑进张真人怀中,子安像个孩子,嘤嘤地埋怨:“爷爷你这些年去哪了?当年丢下我就走,又留下这么多事瞒着我…”   “乖。”慈爱地抚着她的脑袋,张真人心疼得安慰着,“爷爷也是不得已…我们进去说。”   “嗯。”擦了擦眼泪,子安拉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无奈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他的安安还是那个小孩子。   别有深意地望了望远处的云时尘,张真人暗自感慨:还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有意作弄他,张真人伸手揽上子安的腰,搂着就进屋去了,反手又把门啪的关上。   树下的云时尘也不知是郁闷,还是树叶映着的缘故,脸绿绿的。   冷静,云时尘,冷静…那只是她爷爷,她爷爷…   在桌前坐定,张真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小子倒是有趣得很。”   子安亲自给他倒茶,颇埋怨的感觉:“爷爷,你逗他干嘛呀?”   挑眉,张真人调侃道:“哟,还不舍得了?”   “胡说什么呢?”脸上蓦地一红,子安把茶杯递到前方,“喝点茶。”   抿了一口,张真人微笑着说:“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爷爷?”   “有。”放下茶壶,子安抛出一连串问题,“您当年是在哪把我捡回来的?为什么不把一切直接告诉我?后来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干嘛不亲自帮我呢?云时尘跟您又是怎么回事?这次怎么又突然回来…”   “安安,安安。”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张真人苦笑,“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你啊。”   不高兴地叉腰,子安傲娇地看着他:“一个一个回答。”   将拂尘换了个方向,张真人叹了口气:“好,我慢慢跟你说。”   十几年前南疆闹出那种事,惊动了张真人,待他赶到,祖毒已炼成,即使灭了祭司,短时间内他也无法让那孩子恢复正常,便只好暂时封了她体内的毒,将她带在身边。   养到及笄之年,张真人便送她进了玉王城,一方面是因为那里有最好的条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青光剑镇邪,能替他压制子安的祖毒之躯。   更大的原因,是玉王城里,还有那个祭司的爪牙。   随后他去云游四海,找合适的人选接替自己继续解决这件事,便遇到了云时尘。   那日积雷山毒脉爆发,张真人早就算好了日子,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们。   “嗯…那宿弦呢?为何还要任他算计我?你直接告诉他真相就好了。”子安不解。   张真人答曰:“这是他的劫数,他也是受歹人蛊惑…不过这件事要等你自己去发现了。”   “好吧。”点点头,她有的是耐心,“那,我现在身上…”   “还是有祖毒,毒脉毕竟强悍,爷爷没办法完全剔除。”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是在你婴儿时期就附着在你身上的,早已与你融合,日后好好掌握,也没什么害处。”   “哦。那您这几年都去哪了?以后还要走吗?”   张真人神色忽然暗淡了下来,有些惆怅: “爷爷…对不起一个人,今后还是要去补偿她。”   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大概是要有奶奶咯。   忽然想起什么,子安猛地抬头问道:“为何我不停默念净心咒,却还是…还是对云时尘动心了呢?”   说好的清心静气呢?   张真人更是哑然失笑,爱抚着她的脑袋,反问:“这净心咒本是为了让你有能力控制毒脉,是用来抵抗邪魔的。你觉得男女情爱是邪魔吗?”   砸吧砸吧嘴,子安有些不好意思:“懂了,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emmmmmm考试,暂停一周 基本上前面的坑都填上了,后面就是俩人秀恩爱…哎哟甜的我 ☆、有人害你   门扉打开,云时尘见子安抱着张真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心里醋意大发。   “爷爷,不能再留两天吗?”子安有些不舍地问,“我都几年没见到你了……”   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张真人笑得温柔:“爷爷实在是有要事处理,等忙完了就回来找你们。”   我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云时尘,子安小声嘟囔:“看我就看我,什么‘我们’啊,我一直都自己一个人的。”   “你这两日好好休息,玉王城大概是要起变化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张真人便走出院子,只剩子安在原地依依不舍。   云时尘倒是舒服许多。   往生涧的事告一段落,没了那些麻烦的阻碍,以后这几天,子安可是要在他家里住了。   不过还有一点小尾巴等着解决。   “子安,”走到她身边,云时尘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来,“走吧。”   她蹙眉,对着突如其来的邀请有些防备与不解:“干嘛?去哪?”   “自然是带你去寻二当家。”   “宿弦?”微微一楞,“他……他的伤?”   云时尘道:“张真人保住了他的命,云姑姑照料他这几天,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宿弦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没想到张真人将他带进屋里关门独自诊治了一天,便把这条命留下了。   不得不说,张真人其人,手段真是有如鬼神。   考虑了一下自己有些虚飘的双腿,子安还是把手搭在了云时尘伸过来的手上,指尖相碰,不免心下一阵悸动。   俗话说十指连心,仿佛此刻正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涌出,流过两人的手指,融进对方血液里。   “咳咳。”有些别扭的清了清嗓子,子安想撤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云时尘攥得十分的紧,扯了两扯,居然抽不回来。   云时尘玩味的看着她,就不撒手。   好吧好吧,你愿意拉就拉着吧。   屋内飘着淡淡的药味,夹杂着云幕兰喜欢的香草气,异常的好闻。   宿弦独自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头顶的幔帐。   胸腹的创口让他大伤元气,若不是张真人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加上云幕兰妙手回春的手段,他现在躺着的就不是床,而是棺材了。   苦笑一下,他其实更应该去躺棺材的。   潜心修行,到头来,却做了这么卑鄙的事来。正气扫六合?他也配?   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宿弦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屋门已被云时尘推开,子安在他的搀扶下跨了进来。   宿弦现在最想见的是她,最怕见的,也是她。   没有转头,宿弦只是听着她的走近,虽然对于走路还有些不适应,却听得出她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愧疚再次涌上心头,有些痛苦地皱皱眉头,他不敢主动吭声。   “宿弦,”子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扫视了一眼床上的男子,缓缓开口,“我来看看你。”   没有怪罪他的背叛,子安只是想来看看自己的朋友。却让宿弦心里更难受。   还不如质问他,甚至把他骂一顿。   子安继续道:“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让你清楚比较好,云时尘也是。”然后,便把张真人告诉她的那些真相,悉数说了出来。   云时尘由于之前就知道大部分事实,并未多意外。宿弦面上却是无悲无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意料之中的沉默,子安道:“听云大夫说了,你这伤虽然重,现在却没有性命之忧,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玉王城了。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去。”   “不行。”他却忽然拒绝,“你不能回去。”   “为何?”子安不解。   “王城里有人要害你,你一个人回去……”   “谁说她要一个人回去了?”云时尘开口打断,站在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宣示领地一般地说,“我会陪子安回去。”   子安诧异地回头:“你跟着我回中原干嘛?”   云时尘挑眉:“既然将来要娶你,总得让朝廷那些人,最起码是玉王城的人——应该算是你娘家的吧——让他们看看,未来的姑爷长什么样。”   “有病啊你!别瞎说!”一张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下子涨得通红。   “怎么瞎说了?在通天塔的时候不是说过了么……”   “我可不记得跟你说过什么!”   一来一去,在宿弦眼里就是打情骂俏,不免又让他一阵酸楚。   不想再跟云时尘胡闹,子安回头继续问:“你说有人要害我,是谁?”   “韩师古。”没有犹豫,宿弦回答道。   那个玉王城管家一样的人,一直替子安和宿弦处理诸多事务,可以说是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玉王城最有权力的人了。   竟然是他?子安想起刚到玄霄崖的某天,她还让宿弦跟着自己去买些礼物,想送给韩师古聊表感谢。   “他为什么要害我?”印象中的韩先生是个文雅又稳重的读书人,有谋略又心细,更重要的是,他与自己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自己?   “他对我的说法是,玉王的祖毒之躯是个……”说到这里,宿弦神情复杂地顿了顿,“祸害。为了天下安危,必须由我执青光剑除了这一祸害,安定苍生。”   说完,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他怎么知道你有青光剑?”   “韩师古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我师父,也就是上一任玉王。他与老玉王是拜把子的兄弟,自然知道青光剑传给了什么人。”   云时尘却问:“我怎么听着你这说法,意思是这个韩师古还是个心系天下的好人?若是如此,子安既已得了张真人点播,完全控制祖毒是迟早的事,他又何须继续害她?”   轻轻摇了摇头,宿弦道:“如果方才你说的那些是真的,这个韩师古恐怕与南疆有莫大联系。” ☆、回到王城   一朝离乡,归来恍如隔世。城仍是旧城,不过多了个新人。   “云时尘,你跟来做什么?”   被点名的人只扬起个十分无辜的笑来:“未来的王城姑爷提前来看看,不应该么?”   “……”   “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吧?”   “云时尘你……”子安嗔怒,咬牙切齿半晌,终是吐出一句,“你信不信我毒死你!”   “噗!”被她这恼羞成怒的样子逗笑,云时尘宠溺地想要拍拍她的脑袋,却被子安立刻躲开,悬在半空的手只好收回,嘴上却不停歇,“我若是被你毒死了,往后谁还敢娶你?”   “我就没打算嫁。”说完,子安便独自下车,丢他一人在身后。   云时尘紧跟着跳下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不嫁我,那我嫁给你好了。”   没等子安发作,便迅速逃开。   来迎接玉王的阵仗可谓盛大,且不提那些金玉锦旗,笙乐歌声,大门外两排仆役齐齐整整的排列着,几大主管恭恭敬敬地站在队列前,朝着子安弯腰道:“恭迎王爷。”   好排场。云时尘叹道。   只是玉王城的人,整天都这么紧张的吗?   子安扫了众人一眼,微微蹙眉:“林总管,发生什么事了?”   暗红袍子的中年人应声把腰弯的更低,有些小心翼翼:“回王爷……此处人多……”说着,往云时尘的方向瞟了一眼。   “说。”子安命令。   “是。”林总管点头,“前段时间有传言说,王爷在漠北……触怒了神明,要苍天降罪于天下,还有……说王爷是妖人。”   云时尘挑眉,看来在积雷山那场大动静传的还挺远:“你们不会因为这些流言就战战兢兢吧?”   林总管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子安,显然不明白这人什么来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多嘴多舌。   子安无奈:“他是玄霄崖少主。”   林总管这才作揖道:“在下……”   “我不关心你是谁。”云时尘摆摆手,“你们怎么回事?”   “……”抿了抿唇,林总管吞下这口气,继续说,“这传言已到了宫中,如今百官大都联合起来弹劾王爷,要求皇上……另立新王。”   这也不意外,玉王向来不屑朝野纷争,又生性冷淡,常常一出口就把人得罪了个彻底,奈何她太过出世,想抓她的把柄,实在不容易,现在逮到这个机会,文武百官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哦?”子安冷冷地抬眼,“王城里的人呢?”   “属下们却是不信如此鬼话。”   “那就先进去,本王累了。”子安道。   林总管却又说:“王爷,皇上要见您。”   子安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   “皇上接到您快要回来的消息就来城里,现已摆驾后园,等候多时了。”   有些意外皇帝的所为,子安犹豫了一下,漫不经心道:“那本王便先去见他。”说着就吩咐林总管推着云时尘在漠北为她做的简易轮椅,往后园走去。   “王爷,”林总管看了看马车,问,“宿弦公子……”   “他受伤了,过些日子回来。” ☆、那我走了   一抹明黄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分外显眼。   简单的浣洗后,子安又是那副金贵又精致的王爷模样,坐着玉椅在花丛中穿过:“陛下。”   “师妹。”皇帝转身,俊秀的眉紧锁着,“你知道朝中的事了吧。”   颔首,子安仍波澜不惊的样子。   皇帝叹了口气:“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师妹告诉朕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安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中,往前走了两步。   “这……莫不是……”   摇摇头,子安道:“一时间说不清楚,都是师父……埋下的根。”   “师父?”皇帝一愣。   “我见过他了。”重新坐回椅子,子安看着皇帝,“陛下的打算呢?”   她知道皇帝是不会信那些鬼话的,甚至朝中大臣也不一定相信什么妖魔只说,只是某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虽身为九五至尊,皇帝有时也是无奈的,子安已是众矢之的,皇室对天意神魔向来看重,奏折在宫中早就堆积成山,势必要打她落马。   如果是旁人,他大可妥协一次,大不了换个王爷,于自己并无损失。   可这次,是师妹。   看得出皇帝为难,子安淡淡的笑了,宽慰道:“其实这王爷的位置,对我没什么意义,你给我找个好地方,辟一方田产,盖几座府邸,我带着我的钱财大可一走了之。”   “可是……”凭什么,要师妹受委屈?   摆摆手,子安打断了皇帝的话:“这是我的打算,也是最好的办法了,陛下,就这样吧。我刚回来,有些累了,陛下也早些回宫休息。”   不由分说的走开,一点也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   师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果断,冷冷清清,天下笑还是天下哭,她都冷眼旁观,不至与世人同哀乐。   世中人的纷争,她不在乎跳到世外去。   然则子安不只是因为对王爵不感兴趣,还有宿弦的原因。   她退下这个位子,唯一有资格顶替的只有宿弦。她现在不想去计较背叛与否,欺骗与否,只是,实在没办法若无其事地继续面对他了。   宿弦从小就是玉王城的人,继承这里天经地义。   至于那个想要害她的人……宿弦成了王爷,想要摆平这件事,会更容易。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遣散众奴婢,子安关上门,自顾自的站起来练习行走,还没迈出几步,就听房梁上传来“好心”的询问:“要我帮你吗?”   “……”抿唇,吸气,压抑窜上来的怒火,“云时尘,你偷偷跑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墨蓝的身影悄然落下,云时尘十分自然地搭上她的手臂,笑嘻嘻道,“来,我教你。”   出乎意料的,子安并未挣开,反而老老实实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云时尘稍有意外,嘴角的笑意却不减弱,只等她主动开口。   思忖半晌,子安缓缓道:“云时尘,我过些日子可能要离开这儿了。”   “嗯,皇帝让你走的?”   “我自己要走。”   挑眉,云时尘又问:“决定要嫁到玄霄崖了?”   对他的调侃已经快要免疫,子安示意他扶自己坐下:“现在还不知道去哪,不过皇帝会安排好的。”有房有马有地有仆人,最重要,还有够她继续锦衣玉食的钱。   “嗯,也好,离了玉王城,你也弄个像娘家的地方,成亲之后过几日按礼节不是还得回门么,不至于没地方去……”   “云时尘!”   突然握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郑重,他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星目中有情意在闪烁,仿佛荡漾的清波:“子安,你可以嫁给我吗?”   几乎是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说不出话来。   子安从来没考虑过婚嫁的事,她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像张真人一样,成了大业,然后游走四方,潜心修习,老了就回到小时候那座山里,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安静地死去。   但是云时尘问自己,可不可以嫁给他。   恍然间想起遇到他之后的事,思绪又突然飘到积雷山,被万毒蚀心时,眼前竟是这个人的身影。   子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脸上仍是一片淡然,仿佛将要说的话与自己无关:“可以啊。”    ☆、退下王位   窗外阳光煦煦,偶有清风出过,挟来几片花瓣,落在安上。   镜子前,子安已经梳洗好,今日是她准备离开王城的第一天。   门外有些嘈杂,她不满地蹙眉,自己所在的院子里,向来不许有人打扰的。   推门,台阶下是几个主管,听了门声,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吓了一跳,立刻止住了议论,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   “你们一大早的,聒噪什么?”子安有些怒了。   众人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状,她本是要罚的,可想起自己马上要走了,便要作罢,只道:“出去。”   “王爷。”还是林总管壮起胆子开口上前,“属下们听说……王爷双腿已无恙了。”无恙?他们知道的其实是玉王双腿已经复原,都是由于妖魔之力。   “听谁说的?”子安心下一震,强压着惊讶问道。   “道……道听途说。”话虽如此,一群人却没有要走的打算,还是站在那里,像是等着看什么一样。   “……”子安忽然有些怅然,如果此时宿弦在这里,应该早就把这几个不懂事的打发了吧。   终是叹了一声,她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面色冷淡,俯视着他们:“看到了?”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又听她说:“过些时日本王就会离开王城,届时皇帝会另立玉王。”   一群人还没完全消化掉她的话,子安就直接掌风一扫,门被重重地关上,吓得一干人等浑身一颤。   “让路。”语气有些寒冷,逼得主管们纷纷退让。   靛蓝的身影有些瘦削,步履却坚定得不可一世。   走出庭院,不消半日,子安便得知,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了:玉王玉子安能走路了。   -   几日后,皇帝下令,革除玉子安玉王爵位,立宿弦公子为新任玉王。   子安乘着马车离开的时候,送她的阵仗,简直比得上皇帝。当然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虽然她对此无所谓。   皇帝给她辟了京郊的一处极好的田产,原是他自己的别院,算是一个补偿。   意料之中的,云时尘早早在这里等她:“这里还挺好的嘛。”   子安点点头:“厅里说。”   坐定之后,两杯清茶,云时尘率先发问:“不觉得遗憾吗?”见她拿着一种看笨蛋的眼神望向自己,才笑笑说:“我多嘴,我多嘴。”   “我的腿……”顿了一下,子安缓缓道,“我知道不是你。”   “那你觉得是谁?”   把这件事传出去是个很有力的重击,对除去她王爷的位置十分有利……如果她不愿意被除王位的话。   可惜那个人不知道,子安对玉王的位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留恋的。这一做法,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知道她能走的人中,云时尘断然不可能来攻击她,皇帝也绝不会逼她下位,宿弦现在还躺在漠北,张真人云游四方,巴泽尔已经死了……所以只可能是回到王城后才被发现的。   子安只在皇帝面前站起来过一次,之后都是在自己房间里,绝无除了云时尘外的人看到。   与皇帝会面时,她吩咐所有人都退出了后园。   那么问题就出在王城的下人身上。有人在暗中观察。   林总管有很大嫌疑,但他没有进出后园的权力——后园只有宿弦和自己,最多也就加一个皇帝,可以进入。管理后园的,除了宿弦,还有个韩师古先生。   无论何种情况,子安和宿弦以外,谁进入后园,必须经过韩师古。   想了想,子安点点头:“我知道是谁……他太心急了。” ☆、网破   玉子安离开,宿弦还在漠北养伤,玉王城现在真正的掌权者是韩师古。   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韩师古阴鹜的笑了。他在玉王城潜伏了这么多年,看着子安一点点成长起来,终于盼到了她体内毒素觉醒的这一天。   宿弦从小就被他“教导”,在他的推助下,伺机杀掉她。   杀了子安,这天下才只剩下一个祖毒——韩师古的女儿。一个更强大的祖毒,母亲还在怀胎时就投入毒眼,半死不活地被喂养着,女儿在毒眼出生,降世便是魔障。   但是毒脉毕竟有限,两个祖毒调配,势必会影响韩家女儿的力量。   韩师古身为祭司的心腹,被安插在这里除掉子安,虽然祭司早已不知所踪,他还是想让女儿成为唯一,然后借由女儿掌控毒脉。   赶子安出玉王城是第一步,少了王爷光环的保护,下一步杀了她才会更容易。   -   你有没有感受过,忽然有一天,周围的人将你丢在了对立面,从前你同他们一起笑,现在你一个人哭。   原本以为自己是被很多人背叛了,其实他们只是一开始就在蛰伏。   墙角,小虫落在蜘蛛网里,还不知所谓的往网中央爬。透明的蛛丝里流动着阴谋,错综复杂的脉络很有条理,延伸到蓄满毒液伺机猎杀的蜘蛛脚下。   今夜有微风,夹杂着黏湿的气息,一口一口舔着蛛丝。   风中有血的味道,一丝丝,触动了小虫的脚。凄凄的月光下,蜘蛛满怀自信的亮出了毒牙。   有毒素从蛛丝传入小虫的脚底,一点点融进它的血液里。   小虫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有毒的。   “韩师古,你忘了我是谁了吗?”子安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空灵。   你忘了自己有多大能耐了吗?   小虫挣开蛛丝,主动向蜘蛛冲过去。风里裹挟着剧毒,换了鲜血的味道。   殷红的液体成了一滩,在地上反射着白月光。   云时尘取出一块帕子,替子安包了一下伤口:“好了,回去吧。”说罢挥了挥手,洒出一些粉末,把地上的尸体溶了个干净。   墙角的蛛网破了。小虫吃得很饱。   -   花谢花开,春去秋来。玉子安退下王位一年,漠北玄霄崖的少主要娶妻了。   娶的人也是这个玉子安。   新一任玉王宿弦很早就送来贺礼,只是本人没有到场。   “安安,”云时尘忙里忙外,现在又拿着一张纸乐呵呵地过来烦她,“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白了他一眼,成个亲,至于吗?   “哦,那我也觉得不行。重改。”把纸扔给下人,云时尘又扑上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准新娘,“安安,我想亲你一下,我还没亲过你呢。”   “不行。”   “就一口。”   “……快滚。”   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双手,云时尘将双唇凑上,由上而下,压住那两片日思夜想的花瓣……软软的,和想象中一样的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很多东西都emmmmm省略了,应该也能看出来。 这篇文风偏正经了orz 我居然会写这么正经的东西?! 下一篇改! 有生之年。。。不!很快就有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